包令人慶幸的是,那個黑衣男子對于她根本站不穩的別腳溜冰技術,並沒有加以嘲笑,或是自願跑來當教練。這與她平時所見,好為人師的男性一點都不同。薇莉的自尊已經岌岌可危了,如果他再跑來以那種充滿優越感的態度和她講話,只怕她會忍受不住尖叫的沖動。
事實上,那個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她,大半時間他都低頭在冰上緩慢的滑動著,或是比畫一些奇怪的動作。
還有摔倒!
薇莉進來時,他剛好就摔了一跤,這也是她原諒他壞脾氣皺眉的原因。在薇莉穿好溜冰鞋,扶著欄桿練習的時候,他才又開始在角落里緩慢移動。薇莉猜他也和她差不多,特別挑這個人少的時間來磨練自己的技術,免得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不過他至少還能滑到角落去,薇莉羨慕的想。
可是,他跌倒的方式也稍微奇怪了一點。剛才薇莉沒有特別注意,是因為她自身也難保,現在她靜了下來,才發現有點不對。
這不是說他跌倒的樣子很奇怪,事實上,應該算是很優雅,一點也不像她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初學者的四腳朝天式。他大概練了很久才有這種成績的吧!
令薇莉好奇的是他跌倒的原因。她發現,他會忽然從原地跳起來旋轉。雖然薇莉不知道溜冰技巧,或是常看花式溜冰的比賽,但她也知道那個人的動作太不尋常了。哪有人原地做跳躍旋轉的?
讀過一點點基礎物理學的人都知道,要對抗地心引力自然的呼喚,除非施以更大的能量。花式溜冰之所以能做出三回旋的動作,就是要有前面加速的輔助。薇莉不曉得那人是不是看了太多古典芭蕾,也想來上一段。芭蕾名家,像是以跳「海盜」著稱的潘諾夫,是可以凌空旋轉數圈,但眼前這個呆子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不但不是潘諾夫,也不是站在平穩的芭蕾舞台上,卻還要起而效尤。
彷佛是感受到她的注視,那個穿黑衣的男子回頭朝她露出一個微笑,一點也沒有原先不友善的態度。薇莉朝他模糊的揮揮手,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微笑……沒有人在摔了那麼多次以後還笑得出來的。那個男的點點頭,並沒有籍機過來搭訕,還是繼續做他無謂的嘗試。
從這個角度,薇莉不大能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只能看出穿著一襲黑色緊身衣的他,有一副瘦勁的身材,還有一頭說不上是金色或是淺褐色的頭發。不過,薇莉可以確定他還相當年輕,只有年輕人才有這股傻勁和與之相配的精力。
薇莉別過頭去,沒有再注現他。如果他想繼續摔跤,一定不希望有個人在旁邊直勾勾地瞧吧?就算那個人溜得比自己還差。
她嘆了一口氣,溜冰場特意控制的低溫,使她眼前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這個季節也不是溜冰的旺季,夏天過去了,離冬季在馬里蘭州舉辦的全國職業公開賽又還早。那個年輕人大概是個溜冰迷,想好好練習,在開賽之前秀一段給到時候會把這里擠得水泄不通的迷哥迷姐們看。公開賽前總有一些半娛樂性質的表演賽。
搬到馬里蘭五年了,薇莉懷疑自己怎麼到現在才回想起童年那段美夢。這里常常有職業花式溜冰的競賽或表演,只是她從來不去注意。要有也是應客戶的要求,在比賽的場地設計一些廣告。
薇莉抬抬沉重的雙腳,不要說作溜冰夢了,這幾年來她實在缺少運動。除了上下班快步走一段路外,她並沒有像一般的女性,每天慢跑或是做做健美操什麼的。她到今天才發現,缺乏運動似乎讓她的手腳反應比以前慢了些。她決定該是找一項運動來做的時候了。
不過她顯然已經剔除一項可能的運動。她懷疑是不是遙遠的記憶出錯,使她誤以為自己曾經會溜冰,而且不曾像現在雙腳打麻花似地不听使喚。
她扶著欄桿撐起全身酸痛的自己,在三十歲生日的早晨九點不到,她就已經感覺像個八十歲的老太婆,這還真不是個好兆頭。
是那個陌生的黑衣人讓她鼓起勇氣再試試的。薇莉本想把鞋子換掉,趕快回去做他「腳踏實地」的正常人,可是那個年輕人不斷的摔跤聲,令她為自己的輕言放棄感到羞恥,她從不是個容易退縮的人。
憑著這一股不服輸的心理,她扶著欄桿繼續練習。那個黑衣男子想必也是經過這樣的苦練,才會把跤摔得這麼好看的吧。薇莉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只要她能練到可以從從容容地摔跤就好了,她可沒有做花式動作的野心,當然她也不會像那個傻小子,呆到去和地心引力對抗。她是個正常而且理性的女人。
薇莉十指緊抓住欄桿,像是回應她正常而理性的思緒,她的腳總算打直了,沒有再朝各自的目標發展。
她小心翼翼的放開一根指頭,還好,溜冰鞋還是保持平行的狀態。
薇莉以同樣的小心放開整個左手,不壞,一切還在控制當中。她單手扶著欄桿慢慢滑行,有點笨拙,但是還算穩健。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另一只手放開,當她睜開眼楮發現自己還是站著的時候,忍不住想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生日奇跡?
顯然老天爺看到她不氣餒的苦練了,薇莉緩緩地向前滑去,兩腳並沒有打結,或是成為一個奇怪的八宇。它們還是保持平行的距離。
薇莉差點歡呼起來。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成就,但簡直比接到第一件廣告企劃案還令人興奮。
薇莉滿意地半瞇著眼,注視慢慢倒退的景物,如果她把身子稍微往前傾一點,會發生什麼事嗎?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問題吧!
她錯了!
往前傾會使速度加快沒錯,可是等她想起自己忘了該怎麼停下來時,已經來不及了。顯然她不但煞不了車,而且速度還愈來愈快,剛才似乎前傾得太過頭了一點。
當她以不要命的高速和很沒面子的尖叫沖向另一頭時,她閉上眼,只祈禱不要三十歲就英年早逝了。
情急之下,她蹲子,用前撲滑壘的標準姿勢,減緩無法控制的沖力。這招極度的不雅,可是很有效。
當薇莉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時,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感覺。她沒有張開眼楮,只是輕微的移動四肢,在確定沒有受到什麼重大的傷害之後,不禁慶幸地嘆了一口氣。人在求生時總是不太講求美觀與否,她還頗沾沾自喜自己的急智,讓她撿回了這條小命,同時也不用到醫院包成像木乃伊一樣。想想看,當每個路過的人看到她病歷板上的致病原因是溜冰意外時,那才會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啊!
可是她身旁響起的一個磁性嗓音,打斷了她劫後余生的興奮感。
「我常常听說這種事,可是這是我第一次踫到,」那個帶著微微有趣似的嗓音有一種奇怪的腔調,富有濃厚的音樂性,「居然真有人拜倒在我的腳下!」
第二章
「我就知道!今天不會是我的幸運日!」薇莉吐出一連串詛咒。她霍然睜眼,忽視剛才說話的男子。除了那個一直摔跤的黑衣陌生人外,還有誰會這麼不識相的?薇莉把先前在心里稱贊他的話全部收回,原來這個男人除了是個呆子外,還是和其它人一樣,是個幸炎樂禍的混蛋。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個男人已經渾身浴血地躺在地獄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