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照威廉爵士的意見做了。」梅威夫人有點無奈地說,「妳知不知道,小蘭,他很贊賞我的小帽子呢!」
停了一會,她又接著說︰
「當然,那些贊美的話有點不像出自他口中,而實際上我也沒想到他會說那些話。但對我來說,這些討好的話是蠻中听的。」
「女乃女乃,您非常美麗,」安姬蘭真摯地說道,「相信任何男士見到您都會有相同的看法。」
梅威夫人滿布皺紋、深深凹下的眼楮突然呈現前所未有的光芒,使得安姬蘭十分感動。她了解祖母年輕時一定成天被諂媚、阿諛及盛宴、舞會包圍著,如今年華老去,不但頌語不再,連舞宴也像過眼雲煙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告訴您,女乃女乃!」她沖動地想博祖母的歡心,「有一天我在您抽屜里看到一些很美麗的蕾絲,一定非常值錢。我想用那些蕾絲為您做一頂好漂亮的帽子戴上,下次威廉爵士一看到您,便會立刻愛上您!」
「唉呀,小蘭,妳越說越離譜了!」祖母抗議道。
她顯然也因這個意見而覺得十分開心。
安姬蘭回房很快地戴好草帽,卻花了片刻時間逗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模樣。
會不會再遇見王子呢?
如果遇見了,他會不會認為自己迷人呢?
她想起他在為慶祝加冕而舉行的各種宴會里一定看遍了所有美麗的女人,自己必然無法與之相比。
走進花園里,安姬蘭把凸凸放到草坪上活動,自己若有所思地慢慢走向她一向藏身窺探公使館的樹叢去。
她還未走到樹叢前,放眼向園中那片深紅色的天竺葵望去,突然心兒奇妙地砰砰跳個不停。
這麼些年來,這花園中除了她以外,第一次發現有別人進來,而這位迎著她走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子!
在離他還有幾呎遠時,她不禁停下了腳步,腳底像生根般楞楞地站著,突然又憶起昨日失禮之態,匆促地行了屈膝禮。
「早安,梅威小姐!」
「早安,殿下。」
「我正期待妳帶凸凸到花園里來散步。我知道妳每天早上都到這里來。」
「我一天來好幾次,殿下。」
她的心急遽地跳動不已,呼吸跟著急促。雖則如此,她的眼光仍然駐留在他臉上。他以一種特殊的神情望著她,使得她雙頰通紅,羞赧極了。
她內心卻因而產生奇異的悸動,這種感覺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和妳說說話。」王子說。
他看出她猶豫的樣子,微笑地跟著說︰
「究竟,我們已經由凸凸和克律革的介紹而互相認識了。克律革是我為黃貓取的名字。」
「克律革!」安姬蘭不禁喊了出來。
這是南非蒲耳國總統的名字。他反對英國,對英宣戰,今年五月戰敗,蒲耳為英國並吞。
王子听了她的喊叫,不禁微微笑。
「我了解,並非每一個人都同意英國在南非的侵略戰爭。」
「每國的君王都在學凱撒的行徑!」安姬蘭冒出了一句,「我並不是說希臘……」
「我可以馬上告訴妳,希臘是擁護不列顛的。」王子打斷她的話。
他們發現對話有點離題可笑,彼此停了下來,相視莞爾。
她未曾多加考慮王子的意向,便跟隨在他身後。王子帶她走到園中的涼椅前,前有花床,上有橡樹蔭。
坐定後,王子說︰
「你們的確十分愛國--由這些花色可見一般!」
這話點醒了安姬蘭。她轉頭一看,紅色的天竺葵及藍白相間的山梗菜事實上正代表英國國旗的顏色。她欣然大笑,說︰
「我很遺憾的告訴您,這些可算貝格瑞福廣場為慶祝加冕禮所作的唯一裝飾了。其它如摩爾廣場及崔佛爾哥廣場是不是裝飾得很熱鬧呢?」
王子很驚訝地看著她。
「妳沒去看過嗎?」
安姬蘭搖一搖頭。
「女乃女乃生病,她不許我隨便外出雜在人群中觀望。我一再要求,她都拒絕了。」
她發現自己的口氣有點埋怨的味道,連忙再說︰
「我本來也知道她一定不會答應的,只是很希望看看街道喧鬧情景,以印證自己的想象。」
「街上的確熱鬧而壯觀。」王子同意她的想法,「真可惜妳不能目睹。」
「不過,看到您抵達使館就夠興奮了。」她說道,「我告訴自己,您是加冕禮中我唯一能親眼看到的小小行列。」
王子哈哈大笑。
「真是一個極小極小的行列。」他說,「我告訴妳,從西敏寺出來,我可能得擠入皇親游行的隊伍里。在我前面還有許許多多重要的國王和王後呢。」
「但是您總能親眼目睹一切呀!那一定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儀式吧?」安姬蘭像作夢般囈語著。
她腦中正描繪那偉大一幕的情景︰大主教把那頂瓖有無數珠寶的皇冠戴在國王頭上時,國王的神情肅穆鄭重,氣氛是多麼莊嚴沉靜。
王子一直注視著她。
「那和其它的加冕禮並沒有兩樣。」他說︰「唯一不同的只是不列顛舉行這類儀式此其它國家慎重而已。」
「我母親也常常這麼說,」安姬蘭興奮地回答︰「她常常把白金漢宮會客室舉行的各種宴會盛況說給我听。」
「妳從沒參加過?」
「是的。媽媽過世了,女乃女乃又病重無法引見我入社交界。」
「我想妳真正的名字該叫『灰姑娘』,」他微笑說,「我真希望能搖一搖魔棒,讓妳能去參加舞會--或者,依現在來說,去觀賞加冕大典。」
「您的侍從官都很幸運能一起參加,」安姬蘭說,「但是您好像沒帶宮女隨行。」
「如果我帶宮女隨行,那些人一定會大驚小敝。」王子回答說。
這個話題使得兩人開懷大笑。笑聲停止後,突然間都沉默了。安姬蘭趕緊開口說︰
「您在倫敦過得愉快嗎?」
「非常愉快。」王子答道,「從前我來這住餅。這五年來,國內有許多事待理,所以很少外出。」
「我試著找過關于塞法羅尼亞的記載,」安姬蘭說,「但歷史書上很少有關它的資料。」
「這點我們倒應格外感謝上帝的恩寵。」王子說,「在某些方面來說,過去,我們並不像希臘本土般遭受過那麼多苦難。而且……」
王子突然躊躇而沉默了。
「您是不是有困擾?」安姬蘭問。
「有一點。」
她很希望知道他困擾的原因,但覺得如果好奇地問他,他可能會認為自己太唐突無禮了,只好悶聲不響,等侯他開口。過了片刻,他說︰
「告訴我一點妳的事吧。妳不帶凸凸到花園里來時,都做些什麼事?」
「我想,只做一點點事,」安姬蘭答道,「除了讀報給祖母听,練習彈鋼琴外,就是閱讀一些書刊。」
「我也一樣,只要有時間就看書。」王子說,「妳都看些什麼書呢?」
「一大堆有關希臘神話故事的書。」
「當然,」他答道,「妳顯然覺得自己和這些主宰人類各種生活的女神有密切的關系。凡是愛好美麗事物或是體內流有希臘血液的人都會覺得和她們很親近。」
安姬蘭忍不住想告訴他,自己不僅愛好美麗事物而且也有些希臘人的血液,但是怕他會提出一連串令她窘迫的問題,何況家人一再叮嚀不能說出血統的秘密,便噤聲不響。
「我正在想妳和那個女神最相似,」王子說,「在我眼中,有一位最美麗善良的女神--倍兒西鳳,我認為妳就像她。」
「但願不是!」安姬蘭輕呼一聲,「終究,她每回都要被囚禁在地獄里一連六個月的時間,只有萬神之王宙斯為她求情說項時,才能暫時離開地獄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