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敷衍的朝眾人笑笑,迎接他們的笑聲祝福,一邊看著身邊的這個男人,怕他再喝。
隨著婚禮的進行,氣氛也越來越熱烈,幾個人圍著敬酒,而郭子建絲毫不听我的勸阻,不知道多少種類的酒都喝下去。
我怎麼會曾經認為他是個成熟的男人呢?
我正在生氣他的任性,身邊突然有人︰「算了,讓他們男人去喝吧。」
我回頭一看,一身雪白的新娘子在我身邊勸我,眼里充滿了對新郎的柔情蜜意。
「有時候,男人就是這個樣子,高興也喝,傷心也喝,這算是他們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吧。」
我笑著說︰「這算什麼表達方式?」
她也笑了,「看起來似乎很幼稚。可是男人不同于女人,女人心傷了可以選擇一個胸膛哭泣,可是男人是不能哭的,所以他們就只能選擇其他的方式發泄。」
我听了,才覺得有些道理。我對郭子建並不太了解,相聚的時間太短暫,我甚至沒有時間關心他的境況,又怎麼會知道他用什麼樣的方式發泄呢?
「石海就是這樣,求婚那天,他高興的喝了一瓶XO呢!」
「你……很幸福。」我由衷地說。
「謝謝,也希望能早日喝到你們的喜酒。」
我听到這句話,臉上的笑容有點凝固,我們的喜酒……
回程中,我只能叫一輛計程車,因為他實在已經爛醉如泥了。
他頎長的身材躺在計程車的後座實在委屈了些,我只好抱起他的上半身,讓他的背部比較舒服的靠在我大腿上。
「真是的!吧麼喝那麼多酒!你看你醉的。」我一邊怨他,一邊把他散在臉上的亂發撥開,計新鮮空氣充足些。
「我知道……你不喜歡酒……酒昧……」他努力掙開眼楮,卻根本找不到焦距。
「那你還一個勁的灌自己酒?」
「對……對不起……」
他掙扎著想起來,可是虛弱的身體根本不能支撐,我摟著他,「好了,別動了,別吐在車子里。」
他把身體的重量放心的交給我,頭顱癱軟的靠在我胸上。「謝謝。」
我看見他閉上的眼楮,以為他睡著了,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大哥死了。」
「嗯?」
「我大哥……在……在婚禮前撞車死了……」
「天!」難道是因為這個,所以他今天才那樣的喝酒。「那你父母……」
他沒有回答,只是在我懷里呢喃些什麼。我听不見,附耳過去,只听見「不能……」幾個車。我本來還想問,可是從他消失的話語中,知道他真的睡著了。
我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心疼的撫模著。此時此刻的他不同于平常的穩重,是那麼脆弱。讓我心中也涌起一種憐惜。憐惜?這樣一個有能力的男子怎麼會讓我憐惜呢?是因為他大哥的悲劇嗎?
我看著窗外的景色,摟他摟得更緊,我舍不得他,我真的舍不得結束!
可是父母支持我上大學,上研究所,為的是希望我出人頭地,而NASA的機會更是難找。我努力了那麼久,不是就為了成功嗎?難道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嗎?我該怎樣在他和事業之間做出選擇?
我頭腦里再次混亂,只剩下他濃重的呼吸震撼著我的心房。
☆☆☆
一九九七年七月四日
幾年後的我多次回憶起來,總覺得連天都是注定讓我們分離。
那天,他正要告訴我,他想讓我見見他的父母,卻不小心發現NASA給我的錄取通知。
我還記得十分清楚,他臉上的沮喪、蒼白、痛心……讓我也痛苦的閉上眼楮,仿佛這樣子,就從來沒有事情發生過似的。
但是我唯一無愧于心的就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欺騙他,所以在他受傷的質問我,我是否在玩弄他感情的時候,我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侮辱。
僅僅是如果……如果……我能早一步對他說出我的境況,如果我們沒有那樣大吵一架,或許今天的我,就是他的妻子了?
「為什麼?」他眼里滿是怒火,他穩重的語氣在此時仿佛是撒旦般的陰沉。
「對不起……我……」我的心里一陣恐懼,我從來沒有承受他如此的質問。
「你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對嗎?從四年前的那一夜,你就沒有打算和我真正在一起,我在你心中算是什麼?一個玩偶嗎?」他狠狠的把信函扔出去。
我倏地睜大眼楮,不敢相信他竟然這樣扭曲我的感情。「我沒有!冰子建!你在侮辱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欺騙你。」
「那這是什麼?」他抓起掉在地上的信件擲在我眼前。
我再次閉上眼楮,順了一口氣才能夠平靜地回答,「實際上我回來的時候就想對你說我要留在美國的事情……只是我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場合,一個合適的時機……」
「你欺騙我……你欺騙我!你騙了我的感情!你欺騙我的心!」我第一次見到他痛吼,他的聲音那麼痛苦,帶著背叛的憤怒。是我毫不留情的在他心里劃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可是我並不是故意的啊,他的評論對我不公平!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欺騙你,真的,子建,相信我這一次……」
他癱坐在沙發上,手無力的掩住自己的臉龐。「那你會留在台灣嗎?」他抬起頭來看我,「你會為了我而留下嗎?」
我……我會為了他而留下嗎?我自己也茫然了。我並不想保持沉默,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願意為了他而放棄自己努力了十幾年的目標嗎……
他自嘲,「不會,我知道你不會……你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你父母的期望,你自己的價值永遠是比我重要的,不是嗎?」
「子建……我……不能放棄前途。」我低下頭,不去看他的臉,怕他痛苦的神色讓我動搖。
絕情嗎?冷血嗎?對待這樣一個一心一意的男人,我說出了這樣傷他的話。可是我有什麼選擇?如果現在我留下來了,今後我會不會後悔呢?在這樣的困境里面,我本能的選擇保持現在的樣子,即使我也會傷心難過,至少我不會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他不語。是早就料到我的回答了?
「其實,你一回來我就感覺到你的疏遠了,只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別說……」
「你……能去美國嗎?」我小心翼翼的期待著。
他苦笑,什麼也不說,可是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次他醉了後,在車上想跟我說的,是︰我不能離開台灣了。
為什麼他要求我留下,可是卻不能為我去美國呢?隨即我就譴責自己的自私,他的父母該怎樣面對?剛剛死了大兒子,連小兒子也要離開。
他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著我,「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愛過我嗎?在我們交往了四年的這段時間內,你可曾想過這個字?你有沒有問過自己對我的感情?」
愛?
我猛地一震!
這個問題……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
我看著他,腦海里出現的是他的身影。每當孤獨寂寞時,我總會拿出他的信件反復讀著。每次面對困難和挫折,總會打電話給他傾訴自己的心聲。每次他在我耳邊輕前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心里都涌出那種熱烈的滿足……每次……每次……
這是不是愛?這是不是愛?或者只是依賴而已?
我震驚的發現我根本沒有區分愛的能力!
他沒有再等下去,他沒有再給我一個機會認清我自己……
「夜雨……我們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一對情人,竟然從來沒有想過去愛……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可是我看到他眼角的淚光。「既然如此,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