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別給自己漏氣,妳不是音樂班出身,卻有心朝著這個方向努力,這一點就很難得了。放心!妳沒問題的。」張媽媽拍拍我的手,給我加油打氣。
「謝謝張媽媽!」我感激地看著她,雖然她沒听我吹過,卻如此肯定我,這股力量令我勇氣大增。
「對啊!學音樂的人最先要學會肯定自己、欣賞自己,要是自己的音樂都感動不了自己,又如何去感動別人呢?」張爸爸開口勸我。
這番話令我震撼,一向我都只是要求自己將每個音吹出來、將每個節拍抓準,卻從未靜下心,去仔細聆听自己吹得是否動人、是否帶有情感,彷佛我只是個演奏的機器……
「謝謝張爸爸。您的一番話令我茅塞頓開,猶如醍醐灌頂。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帶著崇敬的心向他致謝。常言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而從國際知名音樂家口里說出的一番話,卻足夠我受用一生了。
「喂!不公平哦!我爸媽他們只動動口,妳就這謝那謝的,我每天替妳伴奏、陪妳練習,怎麼就沒半句安慰的話咧?」張柏宇狀似不滿的開口,而且還一臉哀怨地看著我。
「你……我每天都有說,是你自己不要我謝的,現在又這樣說!」我有些生氣地對他開口。這人總愛捉弄我。
「是這樣嗎?我忘了。總之我現在也要被人家道謝,要不然,我的心里會不平衡。」他一副無賴的樣子。
去你的心理不平衡!我在心里暗罵,但是,現在得維持我的淑女假象,我只好裝一下了。
「好吧,謝謝小宇哥!辛苦你了!」我故意嗲著音,惡心巴拉地說著,連我自己都快吐了。
「好好听!再一次!」他伸出食指朝我晃了晃,真是讓我有股沖動要問候他媽媽好。
「夠了喔!張柏宇!」我捉住他的手,小聲地警告他。
「欸!別那麼沒風度,氣質!注意氣質!」他還在搧風點火。
我突然想起他的父母正坐在對面……一抬頭,只見他們笑得很……含蓄,但眼里笑意濃厚。
「對……對不起,讓你們見笑了。」我好像成了惡作劇小孩的媽了,一副「小孩子不懂事,讓人見笑了」的樣子。
「沒關系!你們……感情好像不錯?」張媽媽的眼里有安慰和期許。
「嗯!小宇很疼我,對我很好。」我想起自己的任務,盡責地說,不過這也是真心話。
一是嗎?那我就放心了。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獨立,連我這做媽的都弄不懂他在想什麼。」張媽媽既欣慰又感慨地說。
「獨立有什麼不好?妳就愛瞎操心,現在看到小琳,應該放心了吧?」張爸爸看似呵責,實際也蘊藏了對妻兒深厚的情感。
我似乎能明了張柏宇的苦處與壓力,他的父母是深愛他的,卻因事業忙碌而忽略了他的成長,也不明白他的內心想法。而先前他的朋友因性向問題被貼上標簽導致他父母的恐慌與采取了隔離的作法,更將張柏宇自他們身邊推開。今天我的出現,應該是將這種問題淡然化的催化劑吧!總之,我成功扮演了張媽媽想看到的角色,也暫時替張柏宇化解了之前的尷尬處境。
「放心!我當然放心。小琳又乖又懂事,真教我喜歡。張媽媽跟妳說,如果小宇欺負妳,妳就告訴我,我來罵他。」張媽媽拉起我的手,疼愛地說。
「冤枉啊!娘!都是我被她欺負耶!」張柏宇立刻反駁,而且還舉雙手投降,一副無辜的表情,害我們好笑又好氣。某人好像忘了剛剛才欺負過我耶!
「對了!小琳想考哪一所學校?」張爸爸突然話題一轉,又問起了我。
「還不一定。不過我想申請台南女子技術學院,听說還不錯。」我說。
「喔!是不錯,不過這樣我就教不到妳嘍!」他有些可惜地說。
「什麼?您是說……」我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對,我答應了新竹方面的邀請,這一年將在各院校間輪流授課。高中部的堂數較少,但仍有機會上到我的課哦!」張爸爸的話讓我怦然心動。
到目前為止,我能感到他不但是風趣幽默,而且對音樂有著熱情與執著。如果能被他教授,那該是多美好的一件事。這一刻我的心里似乎有了決定,我一定要考上,我一定要做他的學生!
「爸!你怎麼突然決定回來教書了?」張柏宇有些激動,不知是高興,還是太意外。
「我們覺得累了,還是故鄉好!這些年老是在國外四處表演,卻把你們忽略了。而且台灣的音樂也要有人出來接棒了,不是嗎?」張爸爸看著他,神情有些百感交集,愧疚和不舍居多。
「是啊!我常惦記著你們,現在無忌又出國了,你一個人,我……我不放心。正好竹科那邊提出邀請,我們就商量著先回國試試看。難道你不歡迎?」張媽媽說著說著,竟故意板起了臉,假意生氣。
「小的哪敢!您是聖母皇太後耶!我高興都來不及了,絕不敢說不歡迎。」張柏宇立刻作戲討好。
我這才發現他實在很怕他娘生氣。如果有人到了八十歲還在彩衣娛親的話,別懷疑,那人鐵定是張柏宇。
這頓飯就在和諧愉快的融洽氣氛中結束了。我的心境變化可謂回然不同,從一開始的局促不安,到笑逐顏開、談笑自若,甚至在一刻間,我決定了自己的未來,訂好的目標,誓言要成功。
這樣看似不關痛癢的談話,成了我人生的轉折點之一。多年之後,我再回首,或許會想著如果當年我選擇了去台南,事情會怎樣?我的人生又會往哪里走呢?我沒辦法回答自己,因為很多時候,走過的路沒法再回頭,就像射出的箭,再也收不回一樣。我唯一能做的是活在當下,把握現在。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無忌終于打電話給我了。除夕夜,中國人照例要圍爐吃年夜飯。在子時來臨前,從大街小巷竄出此起彼落的鞭炮聲中,電話也應聲而響,一接起,終于是他--
「喂,我找裴琳。」那頭說著話,沒有自報姓名,但我卻輕易听出是他。
「……我是!」在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了,因為淚水已先奪去了我的聲音。掙扎著,我困難地擠出兩個字,淚潮卻更洶涌。
「……新年快樂!」他也愣了一下,大概沒料到接電話的就是我。
他不會知道,自從他出國後,家里的電話就被我霸佔了,因為我不要錯過任何可能是他打來的消息。
「……」在等待了十三天二十一小時又五十九分後、在蘊藏了千言萬語後,我卻無法成言,只有啜泣聲道出我的心情。
「……別哭!裴琳!別哭!我會心疼……和我說話,說說話,好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既心急又不舍,但依舊溫柔,依舊是他。
「……好……久!好久!我等你……好久了!」我抽抽噎噎,卻忍不住埋怨。
「對不起!對不起!別生氣,好嗎?」他的安慰不變,道歉也總只有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等這麼久?我以為你……忘了我……」我的孩子氣,我的擔憂都是為了他。
「沒忘!我沒忘!只是有些事耽誤了……對不起!」他的急切,他的歉意也是為我。
「你……好嗎?」記掛多日的話語終于能對他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