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敘的臉色陡然發青,就連納蘭夫人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你怎會遇見端敏公主?」德敘氣急敗壞地問。
「昨天在南苑圍場遇見的,當時公主身穿皇上的舊行服,我一時沒認出她的身分,以為她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怎麼知道赤雷又踫巧嚇跑了她的馬,就在送她回宮的路上發現了她的身分,如此而已。」靖斯輕描淡寫地回答。
納蘭夫人敏感心細,仔細地盤問︰「你是怎麼發現公主的身分?一路上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靖斯敷衍地回答,心里並不想鉅細靡遺地說出和端敏公主全部的對話。
「一路上什麼話都沒說嗎?」德敘敲了敲桌面,情急地說︰「那麼公主怎麼就想嫁你了?難不成你對她不軌嗎?」
一句「不軌」讓十六歲的靖容噗哧一聲笑出來。
靖斯板下臉,表情不悅。「阿瑪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也許端敏公主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並不是真的想嫁給我。」
「隨口說說!」納蘭德敘抓著桌子,激動得幾乎直起腰來。「不管端敏公主是不是隨口說說,咱們納蘭家都不能把盧小姐迎娶進門了,你可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嗎?」
靖斯震動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差點滑下來。
納蘭夫人的臉色越來越慘白,她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盧小姐能不能娶進門都還算事小,最糟糕的是萬一真娶進一門公主媳婦,咱們家不只是要人仰馬翻,就是每個人的腦袋,都難保不會突然掉下來呀!」
一听到這里,本來以為事不關己的靖容,不禁臉色大變,驚恐地大叫起來︰「大哥,你到底是怎麼招惹端敏公主的?我可不要一個難纏的大嫂,也不要一個隨時會砍掉我腦袋的大嫂,你要害死我們全家了!」
靖斯緊咬著牙,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了,不過,他還是試圖安撫六神無主的家人。
「端敏公主看起來還像個孩子,我認為她開玩笑的成分比較大,更何況,我只是御前侍衛的身分,憑什麼迎娶金枝玉葉的和碩公主,阿瑪……先別操心得大早,也許端敏公主現在早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了。」
德敘冷哼了兩聲。
「早就听說端敏公主的作風一向大膽,但是,我還真沒想到,她會大膽到直接對你說想嫁給你的這種話,如此不懂矜持、不懂三從四德的公主若是嫁進了咱們家,豈不是準備讓納蘭家蒙羞一世嗎?」
納蘭夫人沈吟了片刻,便說︰「老爺,我看得把靖斯的婚禮提前了。」
靖斯怔了怔,沒想到德敘卻慎重地點了點頭,說︰「夫人想的正是我所想的,如果先讓盧小姐進門,當上靖斯的元配,端敏公主想必不會屈就自己當靖斯的妾吧!」
「靖斯、靖容,你們兩個人都听著!」納蘭夫人嚴肅地警告︰「今天所說的話一句都不能泄漏出去,為了咱們納蘭家著想,萬萬不能迎娶公主進門,知道嗎?」
靖容的頭點得又重又快,靖斯只是皺了皺眉頭,一句話也沒說。其實,對他而言,娶誰當妻子都無所謂,差別只在見過與沒見過而已,他甚至懷疑,娶滿清公主當妻子,真有那麼可怕嗎?
夜深人靜。
靖斯不小心踫翻了燭台,把剛剛寫好的詩稿燒掉了一角,他定了定神,真是太荒謬了,他竟會為了端敏公主的一句話,弄得一整晚心神不寧。
他百思不解,以端敏「和碩公主」的尊貴身分,怎麼可能下嫁只是御前侍衛的他?說不定真的只是隨口說說,愚弄他罷了!
愈想愈有這個可能!或許是因為他對她的無禮,所以她心存報復!
他提起筆,蘸了蘸墨,隨手寫下了一首排遣的詩︰
誰翻祟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索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靖斯一寫完,隨手扔到旁邊,心情還是浮躁得難以平靜,眼見月色愈來愈淡,天漸漸就要亮了,而他卻連找一個讓自己小睡一下的辦法都沒有,因為不論他睜開眼晴或閉上眼晴,端敏公主那張髒兮兮卻顯得率真可人的俏臉,就會在他眼前不經意地浮現,尤其是那雙似水明眸,嚴重攪亂了他的情緒。
「好一個和碩端敏公主,整得我一個晚上不能入睡。」
終于捱到天將明時,天井中傳來轎夫壓低聲音的說話聲;靖斯知道父親上朝所坐的轎子已經準備妥了,他離開書房,把赤雷從馬廄里拉出來,騎上它準備和父親一同進宮。
當他看見納蘭德敘慢慢步進天井,便開口請安︰
「阿瑪,早!」
一見靖斯裝備齊整地站在天井中,德敘吃了一驚。
「為什麼今天這麼早?」
「昨天一夜沒睡,干脆不睡了,早點進宮也好。」
「一夜沒睡?」德敘打量著靖斯的臉,悄聲說︰「昨天春圍狩獵難道不累嗎?還是為了……端敏公主?」
靖斯苦笑了笑當作回答。
「今天你別進宮,我會找個機會替你向皇上告假,一切等婚事辦完了之後再說。」德敘不容分說地替靖斯決定。
「阿瑪,沒這麼嚴重吧!」靖斯只覺得父親未免大大驚小敝了。
「總之,你不許再進宮,萬一又遇上端敏公主就不妙了!」德敘刻意壓低聲音說︰「許多貴族士紳的子弟談娶公主而色變,歷朝迎娶公主之門,往往在公主權勢的高壓之下,不是絕嗣,便是滅門,靖斯,你該明白我的苦心,我不希望你娶了公主之後,過著男卑女尊的日子啊!難道你想以後為了見妻子一面,還得經過召見、經過安排才見得到嗎?」
靖斯深抽了一口氣,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無法答辯。
「再過十天,你就要成婚了,這十天之中好好听我的安排,不要給我惹出事端了,行嗎?」
「後天皇上為公主辦的壽筵總不能不去吧!」
「我去就行了,總之,你絕不能進宮,听見了嗎?」
「是!」靖斯低沈地回答。
「最好老天保佑端敏公主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了!老天保……」德敘哺哺自語著,他彎身坐進轎子里,在轎夫一聲吆喝中,啟程前往皇宮上朝。
靖斯拍了拍赤雷的脖子,看天色已漸露曙光,索性翻身上馬,騎著赤雷朝郊野的大道上飛奔。
盡避成婚之日在即,靖斯的情緒卻明顯地起了微妙的變化,其實,他心里一點也不討厭端敏公主,甚至以為娶她為妻或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壞!
端敏對納蘭靖斯的好感與好奇心,著實累壞了入畫的一雙腿,接連著兩天,往返奔波于乾清宮和延禧宮之間,就為了打听納蘭靖斯的消息,就算是芝麻綠豆大的事,端敏都想知道,偏偏入畫問遍了乾清宮中所有的侍衛和太監,只得到了一個令端敏失望至極的答案︰就是納蘭靖斯請長假了。
至于納蘭靖斯為何突然間請長假,所有的人都對這件事表示一概不知,端敏的好奇心哪是這麼容易就能擺平的,無論如何,她都要入畫去找出一個答案來給她,入畫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在乾清宮四周轉個不停,只要見到人,她就會拉著拼命問︰「知不知道納蘭靖斯干什麼去了?」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入畫問到了替納蘭德敘抬轎的一名小廝,小廝不知事情的嚴重性,隨口答了句︰「大少爺請的是婚假呀!餅幾天就要成親了。」
人畫一宇不漏地將小廝的話轉述給端敏听,原以為端敏會因此而失望,斷了下嫁納蘭靖斯的荒唐念頭,沒想到端敏非但沒有失望,反而生出奇想來,就算當不成納蘭靖斯的元配夫人,也情願當他的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