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真是如此,昭君小姐的立場不就……」
「那個丫頭!」大漢的眉目突地一獰,掌上抓握的金質酒杯頓時變了形︰「正好讓她好好吃一頓苦頭!虧我費盡心思安排她進宮,她不趁機抓住皇上就算了,竟然不通知我一聲就自願出塞和親!那我之前的辛苦是為了什麼!哼?」
捏爛的酒杯被他丟出帳篷,副官看得甚是心疼,再怎麼說也是很貴的酒器啊,但將軍全然不在意,自顧自地拿起酒壺就往嘴里灌︰「那頭騾子可是萬中選一,不吃苦、不耐勞、善拉屎、還會咬人!哇哈哈哈!我看那丫頭怎麼教,她要真有能耐在我們之前趕到北鷹,我王謙兩個字倒過來寫!
氨官真的無言了。昭君小姐雖非王將軍親生,卻是王將軍最疼愛的女兒。說是這麼說的……對于了解真相的人而言,這種詭異之至的父女關系,真是……想起昭君小姐出奔的那一日,他簡直要流下淚來。
在天鷹山脈與熾煉河、封雪江之間這一大塊地,自古以來被稱為北鷹。而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民族各色各樣,最叫西極還有鄰國東霖頭疼的,就屬赤罕人。東霖怎麼對付他們不干西極的事,對西極來講,打過幾次輸得蠻慘的仗之後,奉上美女和歲幣求個安穩就是最簡單的辦法。
美女當然也不能隨便挑,有個姻親關系,听起來當然好過向那些騎馬的蠻子「朝貢「的說法。于是歷年來和親的美女,若不是從宗室的女兒里挑,也總得從皇上的後宮選出來,封個公主的名號,再風風光光送去北鷹。
偏偏今年選出來的公主是王將軍特意送進宮里的義女。
事先完全不曉得這件事的將軍,當時正在執行庶邊的任務,在與北鷹邊界的潼關口接到皇上的旨令時,「公主」已經跟著聖旨到了跟前,兩人一照面,沉默的時間很短,約莫一眨眼罷了,卻叫站在一旁的副官,嚇得腳都軟了。
「……微臣,參見靖寧長公主。」
「王將軍免禮。」一身華服冠蓋,雍容華貴的公主微微一笑,其容顏之美,體態之嬌,真叫從小看著她從十歲長到十五歲的副官不敢相信。而後公主向一旁的閑雜人等輕輕點頭︰「本官想與王將軍、李副將軍敘敘舊,你們退下吧!」
等那些服侍公主的人都退開去,場面一時間靜得連呼吸都有困難。
然後,「公主」朝王將軍嫣然一笑︰「不錯吧!吧爹,我從鎮遠侯的義女升格成了西極皇帝的義女了呢!」
睨著她的微笑,僵得像石刻門神似的鎮遠侯終于從齒縫間逼出一句話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閑人不在,「公主」的表情頓時變回了他們都很熟悉的那個樣子︰「就是這個意思啊!」
「什麼叫這個意思?」將軍怒發可沖冠︰「你沒事出什麼塞、和什麼親?宮里生活不好嗎?要是嫌宮里日子難過,當初干什麼要進宮?」
昭君小姐冷哼一聲,顯得相當不悅︰「我可不是為了宮里日子難過才自願和親,是好過、難過,沒進宮前我就已經夠清楚了。」
「那你到底為什麼要去和親!」將軍咆哮起來︰「你知不知道當初為了你說要進宮,我花了多少心思安排?你又不是我親生女兒,之前嚴歷交待不清,身世不明。要讓你這樣一個可能會造成危險的人物入宮為妃,可不是憑鎮遠侯三字就可以輕松打通關節的!」
「我當初想進宮,是為了成為皇後、生下皇子、當上皇太後、操縱皇帝,最後當上女皇帝!」昭君小姐說的話讓副官臉色一片鐵青,但將軍只是輕哼一聲︰「很好的志向,所以我讓你進宮了啊!」
「可是!」身材嬌小不過將軍半人高一點的昭君,卻陡地舉手直指自己養父的臉︰「可是你這老匹夫!竟然沒有告訴我,西極的皇帝是什麼該死的德性!就算是為了當上女皇帝,我也不要和那個差勁的糟老頭同床共枕!何況,拿那種蠢男人當對手,一、點、樂、趣、也、沒、有!」
說完她忿忿不平地一回身︰「當時選秀一見之下嚇死我了,還好我連忙裝痴傻混過去,然後花了大筆銀兩賄賂畫師把我副丑。不然現在……哼哼,光是想到都讓我惡夢連連。」
「連這種小事都不能忍,當什麼女皇帝!」
「你能忍,那就請你去睡那個皇帝!我不去!」
氨官听得簡直想割下自己的耳朵,但眼前這對父女針鋒相對的場面一點也沒有軟化。終于,將軍退了一步,重重地噴了一口氣,再次問了一句︰「那好,你不當西極的女皇帝,難不成想去當北鷹的女單于?」
「不行嗎?」昭君一揚眉︰「反正都是謀害親夫,親夫年輕力壯的話,害起來至少還有點成就感。」
「哼,就怕你謀害不成反倒成了赤罕男人的胯下之馬,每日除了叫春沒別的事會做。」
「那不勞你費心,干爹!」昭君不屑地一甩手︰「到時還不知誰騎誰呢!」
將軍兩眼眯成一條線,顏面變得萬分陰險。場面一時又靜了一會兒,接著,昭君小姐再度開口︰「不過,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了。」
「什麼意思?」
「你當時嘴上說著什麼皇上英明神武,結果根本是爛蔥一把。現在我不信你們的話了,我要自己用眼楮看。」
皇上當然得「英明神武」。副將在心底默默地反駁,做人臣子的哪個不這麼夸贊長官?不過確實,這話若出自將軍嘴里,而且還是說給昭君小姐听,就絕對是別有用心。只是到底是什麼用心,他實在想不出來。
另一邊,將軍面對義女的指責,只是抱胸滿面漠然︰「那有什麼難的?你到北鷹之後少說也得待一旬才能成婚,多的是時間看。」
「那時才看哪里來得及?如果又是一把爛蔥,這回我可沒機會裝傻逃過!」少女逼上將軍的眼前︰「我要你幫忙。」
于是,雖然嘴上罵個不停,王將軍還是讓昭君小姐獨自穿上男裝一走了之。
這對父女到底是怎麼樣的父女呢?鎮遠侯的左右手——副將軍李成高看了這麼多年,還是一點也不明白……
第二章
在北鷹這塊廣大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並不只有赤罕人,雖然同樣依水草游牧為主,但是接近海岸地帶就有了水氣,在那里活動的民族足以發展農業。雖說生活因此而安定,但是有了農業就少了活力,面對戰爭,人民想的是如何自保而不再是得到勝利。
有組織的大國還可以勉強和騎馬的游牧民族抗衡,再不濟也可以透過外交手段設法與赤罕人和平共處;但是對弱小的民族或部落來講,臣服于赤罕人他們的從屬,任其予取予求,就是唯一的方法。
如果有人終于受不了這樣的奴役而反抗呢?
「砍下主事者腦袋的人是首功,其他人照舊例依戰功分酬。」騎在馬上的男人一身浴血紅袍,毛皮上的縴維凝結成片,糾著一雙濃眉,口氣卻十分平淡。發賞完這次戰役各部將應得的獎賞,他轉身面對被五花大綁跑在腳下的其他俘虜︰「十歲以下、四十歲以上的人全部殺掉,不願意投降的就殺。剩下的分發給所有參戰的士兵,結束之後就把這個村子燒了,它對我們沒用。」
接著,他丟後哭喊著、嚎叫著、詛咒著、刀口斬進血骨悶聲的撞擊,和士兵們吆喝著催趕奴隸的吵鬧聲響,迎上了旭日的陽光。
在馬背上對著朝陽靜靜頂禮之後,自他左側傳來熟悉的蹄聲。轉過身,他看見母系家族的表哥咧開嘴,朝他舉起一個皮袋子︰「這樣一場仗打下來,竟然還有好酒可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