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兌下那薄如真絲的睡衣,穿戴整齊,我呆呆地坐在床上,覺得自己真是笨透了,懊惱剛才怎麼會發神經。
听到敲門聲,我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開了門以後,麥田笑著對我說;「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買了小籠包。」
我一臉不稀罕的表情對他說︰「你不是不想理我?」听起來似乎有點埋怨他。
「你表演得那麼生動,我怎麼好意思不理你。」他仍在取笑我。
「誰知道你會突然回來。」我試圖解釋。
「幸好我回來了,否則無人欣賞,不就可惜了!」他還是一樣歹毒。
我想狠狠瞪他一眼的,但這樣一來,不就稱他的心了嗎?于是我挑了一下眉毛,曖昧地笑著對他說︰「你說的也滿有道理的。」
他果然錯愕了一下,接著又說︰「吃不吃?」
「當然吃。」我吃。
他一個人躲在書房里,門房半掩著,不免勾起我好奇的心弦,因為搬來到現在,我都沒有機會進去過。
吃完了小籠包,我站在書房的門旁,對他說︰「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他坐在地毯上,抬起頭來說。
這間書房原本應該像我的臥房一樣,充滿西曬的陽光,他卻把百葉窗完全合上,開著柔和暈黃的燈光,我仿佛進入一個幽暗寧靜,完全屬于他的境地。
他正專心地玩著攤在地上的拼圖,我想起掛在客廳里,那幅巨大的風景拼圖,「這麼喜歡拼圖嗎?」
「嗯!」他連頭也沒抬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耐心?」我無法理解地問。
他沒有回答我,可能覺得這也不是一時能回答得出的問題吧!也許就像別人問我為什麼會喜歡馬格利特的書一樣難回答的問題吧!
我把注意力轉到一座他擺在書桌上的建築模型。四周的牆壁,大部分被玻璃窗取代,因為黃色的燈光照射著,再加上玻璃本身折射和反射,整座模型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我好奇地左右打量著它,覺得它的模樣像極了以前在畫上翻到的西方哥德式的教堂,只差沒有尖頂和高拔的建築型態。
我坐在書桌後柔軟的椅上,雙手趴在黑色的桌上,著迷地望著它。
「那是一座游泳池的模型。」他打破我們之間靜默的氣氛,也望著那座模型說。
「我還以為是座禮堂呢!」我覺得它是座游泳池也不錯。「在這里面游泳,會不會像在藍色的天空中飄浮一樣?」我如是幻想地問。
他微笑地望著我。「也許吧!」
「陽光穿透玻璃,照在水面上的樣子一定很美妙!」我突然十分向往能見到真的建築物。「是你做的嗎?」
「不是,是一位建築師送我的。」然後他又向我解釋。「濟南大學末來的游泳池,不過因為還有水土方面的問題,這個計劃未必能實現。」他一定覺得我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又補充說︰「我最近做了調查,再提出更完整的計劃,就可以實現了。」
他走到書桌旁,拿起一根煙,點了火以後就抽了起來。「要音樂嗎?」
「嗯!」我望著那逐漸上升的白煙,用力點著頭。
他叼一根煙,蹲在音響前,不到片刻,房間就充滿著醉人的旋律,當然又是古典音樂,但並不知曉是那位大師的音樂。
「要喝咖啡嗎?」他轉過身對我說,望著我的仍是那雙令人著迷的黑眸。
我眯著眼楮,笑著對他點頭,看著他走出房門的背影,心里很高興我和麥田之間,終于恢復結婚以前那種和諧又溫柔的狀態。
我盯著那座玻璃的模型,突然想到高中時候,歷史課本中說到加爾府亞的人那一段。
迸代,加爾府亞從淒荒的北方移居到兩河流域來。不但承襲了古巴比倫文明,也創造了獨特的文化。
其中最著名的是空中花園的建立,那時候,我無法想像它的樣子,覺得應是加爾府亞人幻想的結晶。
人都有尋找空中花園的本能吧?然而真正能落實到生活中的人,是少而又少。我想。
麥田的生活對我來說,是稀有的經驗。
「咖啡好了。」他打破了我的冥想。
望著他端咖啡的模樣,我忽然發覺,對著他笑是件極容易的事!
與麥田過了三天平靜生活之後,第四天的早晨,我又去莉的出版社一趟。
是抱著很煩而不得不去的心情出門,因為要和無聊的人談論無聊瑣碎的事,我想任誰都無法打起精神來吧!
以前工作的時候,就和主編常發生不愉快的事,這次為了出書,難免必須和她接觸,這也許就是我心情不好的緣故。
以前的主編,是長得像老處女一樣古板的人,雖然沒有帶著黑而厚的塑脈眼鏡,不過,也是那種穿著打扮,都會選擇灰色或土色套裝的人。
之所以和她有過節,是源于一件荒謬的事情。她的先生在新聞部擔任主編,是很害羞內向而有文才的人,在他妻子身旁,老是一句不吭、膽怯得有如老鼠。
我翻譯了一篇美國黑人民權的文章,因而能有機緣結識他。
我一直認為我和他之間,就像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樣來往。完全沒有料想到,我會成為他們夫妻爭吵的焦點。
他們後離婚了,理由是他有外遇,而外遇的對象……
沒錯!就是我。
我原本應該埋怨他怎麼可以用小人心機設計陷害我!
後來,在我仔細思考之下,我想他一定找不到其他人選,才會出此下策,選擇一個和他從來不算親近的我。
一想到他是鼓起極大的勇氣,才會和老古板對抗的,我心中對他的埋怨也就煙消雲散了。
然而自此以後,我便成為老古板的眼中釘、肉中刺,直到我辭職為止。
如今,當我又來到她的辦公室門前,心里不免忐忑不安,正心想這麼久沒見面,不知會發生怎麼樣的事時,眼前的門卻應聲打開。
我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隨即換上笑容,才發現不是老古板,而是那株長頭發的水仙花。
他銳利的眼楮掃射了我一下。「沒想到這麼巧,你在這里上班嗎?」
我感到意外,他居然沒有忘記我。
「不是,我……」剛要解釋,老古板走了過來說︰「她是將來要出書的作家。」
她還客氣地向我介紹水仙花,她說︰「他是我們的新老板。」
我們彼此禮貌地微笑,並客氣地點頭,說些客套話以後,他走出去,我則走進主編辦公室內。
和老古板聊了一會兒,我十分慶幸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刻意刁難我,說些苛薄的話。
她對待我,就像客人一樣的尊重,我還以為是她的個性改變不少,心里正要稱贊她嫵媚多了時,她卻自己掀出底牌。
她說︰「你以前就認識林先生?」
「間接認識的,朋友帶我去他的生日宴會。」我這麼回答,心中懷疑她是否是莉口中說的哈巴狗之一。
後來.她雖然沒有再提起有關那株水仙花的事,她的眼神卻一再地告訴我,對我客氣只不過是看在我認識林先生的分上罷了。
走出公司以後,我不禁能松了一口氣。但天空這時卻下起雨來,我猶豫該等雨停,還是不顧一切沖回去好。
最後決定先離開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再說。我把西裝外套月兌下,蓋在頭上,準備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到對街。
行經馬路的一半時,奇跡似的有人幫我撐傘,我們一起跑到對街的騎樓,我拿下西裝外套,正要對他說些感謝的話時,卻驚愕地發現原來是那株長頭發的水仙花。
我把懸在嘴邊的「謝謝」說了出來,拍了拍有點濕掉的裙子和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