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唇一笑之後埋首工作。
「唉,要結婚嘍!」他忽地又出聲,听不出最喜悅,還是無奈。「我要結婚嘍——」
五分鐘之後,她突然甩筆在桌上,出了辦公室。
「媽的!」他等看不見她的背影時才咒出口。
「你們來啦?請坐、請坐。」
趙子揚一見何釗和何旭敏隨著領台服務生朝自己走來,立刻起身,禮貌一句。
這次午餐約會是何釗提出的,他覺得應該慰勞一下趙子揚在公關工作上的優異表現。
「來來來,女士優先,你先請。」
何釗一派紳士地朝何旭作了個「請人座」的手勢。
她于是先坐進靠窗的座位。
「趙先生,請!」
「不,何先生請。」
兩位男士相互禮讓,誰也不肯先入坐。
「何旭敏,你希望我們哪個跟你坐一邊?」何釗不敢直接坐上她身旁那個位子,干脆微求她的意見。
「你跟我坐好了。老板跟特助一國,趙先生不跟我們一個公司,他應該自己坐。」
她估計一頓西餐吃下來,少說得花一兩個鐘頭,她並不想長時間跟何釗面對面坐著。
何釗這才笑著坐下,趙子揚隨後也坐上外甥女分配給自己的座位。
「你怎麼喊他‘趙先生’呢?」
「公私應該分清楚。」
兩個男人相視莞爾。點完餐之後便聊了起來。
趙子揚建議何釗,新概念集團應該更積極地支持一些公益、慈善活動,以便增加新活力,同時使企業形象更完美。
何釗原則上同意。
「喔,忘了向何先生道賀,我听旭敏說,何先生佳期已近,恭喜你了!別忘了發喜帖給我。」
「當然當然,你一定會是我婚禮一重量級的客人。」
主廚特餐來了,三人安靜了片刻,才又有對話出現,但只是兩個男人的交談。
何釗後來一個突兀的動作,教桌上氣氛出現瞬間的尷尬,服務生前來收餐盤,外帶點附餐。何釗趕在收走盤子之前,叉起何旭敏盤底那塊馬鈴薯,放進嘴里。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他邊嚼邊在特助身邊嘀咕︰「我不喜歡吃馬鈴薯,不過還是不要浪費比較好。」
「對不起,二位,我去一下洗手問。」她面無表情,暫時離開。
「她在家不會這麼容易就跟誰生氣吧?」何釗問趙子揚。
對這類似埋怨何旭敏的話,趙子揚只回以一笑。
「旭敏跟著何先生工作也有兩年了,你覺得我這個外甥女怎麼樣?」想想,還是趁機打探一些事好了。
「很好呀,」眯著眼作思考狀,又說一次︰「很好,幾乎挑不出毛病。」
「你指的應該是她的工作表現。人呢?我是說——算了,何先生都快結婚了,我不該問這個。」
「無所謂。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想問我有沒有討追求她的念頭,對吧?」不待回答,逞又道︰「不瞞你說,有。她到我辦公室工作的頭一個月里,我就提出過約會的要求,她沒答應。」聳聳肩。「後來我就漸漸發現,她欣賞的不是我這種類型的男人。」
趙子揚無需問他是何種類型,外甥女已形容過無數次。見何釗開始往洗手間方向頻頻探頭,趙子揚覺得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何釗對旭敏存在著一種出于習慣性的依賴,或者,佔有欲。
「怪了,上個洗手間要那麼久嗎?」自言自語。
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才見何旭敏回桌。
「媽的,你去生孩子啊?」
何旭敏听了只是朝對面的趙子揚鼓起腮幫子,作了個敲何釗後腦勺的假動作,惹得她舅舅笑出聲來。
「真的,我大姐生老二時都沒用這麼多時間。那一次我姐夫人不在台灣,我大姐一開始陣痛就打電話傳喚我;我送她到醫院,進待產房,我這邊手續都還沒辦好,她那邊已經生了,跟下蛋一樣!」
何旭敏總算跟著他倆笑了。何釗打開了這個話匣子之後,又一次滔滔不絕,幾乎是把所有自己處理過的家庭事件全說了出來。
趙子揚听得津津有味。而何旭敏只想著,何釗日後再有什麼家庭問題,應該不需要找她幫忙了?
這天下午,何釗由客戶那里回辦公室來,只見何旭敏楞坐在位子上。
「你這樣子是在假寐還是怎麼?」他邊朝座位走邊問。
「我正在思考。」
「哦,是嗎?在思考你老板我結婚之後能活多久?」他自嘲一笑。
「那不是我該思考的問題。」她起身,拿了一疊紙張移步到他桌前,輕輕一放。「我剛才是在想,為什麼你不听你媽的話。她要你婚後住家里,你為什麼不肯?她說她已經要你大姐跟孩子回自己家住了,以後家里就沒小孩吵你,說家里現在只住了她跟你兩個妹妹,應該不至于妨礙到你們小倆口的新婚生活,為什麼你決定把現在住的公寓當新房?是不是你怕她這個作婆婆的難伺候,委屈了你老婆,所以才不要跟她住?」
他一听就哀嘆。
「女人真的很麻煩,我根本沒想過這些。我懶得搬家,好不好?而且,根本沒必要。吃飽閑閑沒事可做,整天動腦筋找我麻煩!不住家里她還是可以隨時宣我面聖呀。」
「那你再去向她作進一步解釋吧,別再叫我當你們母子的傳話人。真是好笑,她說她本想自己問你老婆是不是不願意跟婆婆住,又覺得這樣做不太好,所以就叫我去問。欽,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問準媳婦這種問題了,我算哪根蔥啊?我憑什麼管你們的家務事?你快點把這件事解決了,省得你媽一打電話找我。」
「沒什麼好解決的。我老母要是再找你,你就說是我老婆不想跟婆婆住好了。有本事她去找我老婆理論吧。」
「這——」她挺疑惑。
「這什麼這?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好不好?」
「這樣講不太好吧?等一下害得婆媳不合,你這個夾心會當的很辛苦耶?」
「你不必替古人擔憂了。婚我都願意結了,還怕什麼辛苦?哪,不是我老母自己說的嗎,我中意的她就中意!不結婚不行?好呀,我結婚,看她還想怎麼樣!」
互視片刻,她轉身回座位,只思忖著︰他到底有多愛自己的老婆。
輕輕的叩門聲教何旭敏回過神,才發現手中書本一直敞在同一頁。
「請進。」
她沒料錯,是舅舅。
「我看燈還亮著,猜你一定還沒睡,所以才想跟你講講話。」
趙子揚知道她和自己一樣,都有睡前閱讀的習慣,他從眼前這張臉上判斷出,今晚她並未享受到閱讀的樂趣。
「舅,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家安靜得有點離譜,所以才來找我陪你制造點聲音?」
他笑著拉過椅子坐下。
「你是不是有時候也挺羨慕何釗的?雖然他把自己的手足形容得像魔鬼,但擁有一群為自已添麻煩的家人,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這麼說來,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人嘛,難免有不知足的時候。」感嘆一聲。
「舅,我不喜歡你用這種口氣說話,老氣橫秋的。」她噘了下嘴,愛嬌地。
「哦,是嗎?」他刻意模仿何釗的口吻。「我才大何釗幾歲,講話口氣怎麼會跟他差這麼多,是嗎?」
「舅——」她微怏地拉長尾音,一點不甜。「你干嘛一直提何釗的名字?」
「喔,舅不是有意的。」他輕咳一聲,再道︰「只是覺得你心事重重。」
盡避趙子揚暗示得很技巧,把「心事重重」跟「何釗」連結起來,但何旭敏顯然不認為兩者有任何關系。
「不是‘心事重重’,是‘疑雲重重’。」她這才合上書,在床上坐得更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