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她還是會打電話向媽媽報平安,順便勸媽媽打消找她的念頭。媽媽初時氣個半死,後來便聲淚俱下地求她回家,說是只要她肯回家,就不再逼她嫁人,連相親都不必。
她信不過媽媽。
連續三天假日里,她回了台北。
「你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說你要來呢?」
宋紹鈞抱著一歲多的女兒開了門,一見葛月就笑開懷。
她抱過小女孩,親親那張小臉。「叫阿姨。」
小女孩甜甜叫了一聲。
「你老婆跟兒子呢?」
「在房間里。」他領她往里走。「有同事來看她,正在跟人家聊呢。」
梆月進房間沒多久,同事們就向主人告辭了。
「對了,你收到我們寄的包裹沒?」宋太太和她一起逗著初生的小貝比,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前兩天寄的。我在坐月子,紹鈞這陣子特別忙,你信箱里那些信件已經放了很久他才想起來要寄,對不起。」
「沒關系啦,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信件了。我還沒收到,寄外縣市的包裹沒那麼快。」
「喔。」
宋紹鈞夫妻倆是惟一知道葛月目前住址的人,受她之托,每隔一陣子會整理她信箱里的郵件,打包寄出去。
宋母在廚房里大喊著兒子,要他去買米酒。
宋紹鈞拿著空瓶就要出門,女兒吵著要跟。宋母擔心孫女一跟會害兒子不小心打破米酒瓶,于是哄著小孫女,要她待在家里。
小女孩近來有了危機意識,哪里肯依?
最後是葛月抱著小女孩跟宋紹鈞一起去換米酒。
「我覺得離合器還是不太順,你再試一下看看好不好?拜托你了。」
「嗯。」
杜曉雷坐上顧客交付的待修汽車,認真地檢視。
「是有點問題。」他發動引擎,開著車在修車廠里兜了兩圈之後,這麼告訴顧客。「你請先到前面的辦公室里坐一下,我修好車之後會通知你。」
「好。麻煩你了。」
雖然他身穿工作服,滿身是油污,但這位名貴轎車的年輕女主人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杜曉雷獲假釋出獄後不久,在台中這家汽車修護保養廠找到了工作。高工夜間部他學的是汽車修護,他認為如今自己是學以致用。
他決定從頭開始。他要遠離那個曾經承載浮華的夢,破碎理想的地方。
他必須遠離葛月。
難怪姐姐後來說再也找不到「攬月」的作品。也許葛月在結婚生子之後就忙得沒有時間寫作;也許宋紹鈞要她當個專職的家庭主婦;也許——
也許不寫作她就可以忘了他,杜曉雷。
她可曾收到他的信?她還住在那棟公寓里,雖然早已從三樓搬到二樓,但不至于錯過他的信吧?
她一定是收到了,但她什麼也不能做。
半個多鐘頭之後,他到辦公室里找到女顧客。
「小姐,車修好了,你試一下吧。」
小姐試過之後很滿意。
「以後我的車要是有問題,都指定你幫我修!」說完她還朝他擠擠眼,揚長而去。
梆月放暑假了,應林玉婷之邀,到台中陪她幾天。
林玉婷用前夫吳安生給的贍養費,在台中買了間小套房,新居落成她就搬來了,也在台中找到一份新工作,說是從此遠離傷心地。
梆月到訪的第一天,她開車帶著她四處游覽,結果車子出了毛病,不得不到保養廠來一趟。
林玉婷跟一個修車工人解釋車況時,葛月發現工廠另一個角落里正在修車的工人十分眼熟。
那高大的背影同時吸引了她的目光和腳步。待她走近時,那名工人剛鑽到車底下。
她蹲下,朝車底探頭,只消一眼便使她驚喊出聲︰「曉雷?」
她沒認錯人,可是杜曉雷理都沒理她。
「曉雷,你是曉雷。」她失神,喃喃念著他的名字,一時間滿心滿腦皆是疑問。「你出來一下好不好?」
「小姐,你認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的,你快出來,」
他繼續修車。
她站起身,朝不遠處一個工作人員大聲問道︰「先生,請問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叫做杜曉雷的——」
杜曉雷立刻從車底出了來,于是她住口,盯住站在自己面前的他不放。
「為什麼不肯認我?」
他按下適才的驚訝和此刻的激動,面無表情地對她說︰「我的生活已與你無關。」
梆月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她與杜曉雷之間的確有一大段空白,可是他不該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仿佛他已完全抹煞了兩人過去的感情。雖然分手是她提出來的,也成了事實,可是她確信他會一直愛她,就像她會一直愛他一樣。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工作?你的公司呢?你——」
「公司沒了,前兩年受金融風暴的影響,我撐不下去,所以把公司結束了。」
「喔。」她漫應一聲,思緒依舊紛亂,想不出還該問他什麼。
「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敢多看她,他說著便要鑽回車底。
「等等!你什麼時候下班?我等你——」
「葛月,」他狠下心打斷她。「我想你我沒必要再見面了。」
「你說什麼?」
她承認他有權說這種話,畢竟她自己在分手後也沒找過他,甚至不听、不聞、不問。
他已躲回車底,她愣怔片刻後也听見了林玉婷大喊她的名字。
經過幾年作息正常的生活,葛月幾乎已忘了失眠的滋味,對杜曉雷的思念一分未減,只不過成了她身上的細胞而已。
她在林玉婷家中度過兩個失眠的夜,身上那些細胞卻舒活了。
她在修車廠外等到杜曉雷收工,一見他出來便攔在他面前。
他左閃右躲,最後不得不停下腳步。
「跟我一起吃飯,我有話要問你。」她說。
「走吧。」片刻後,他說。「我帶你去我和林靄梅從前常去的那家店。」
「嗯。」林靄梅三個字听得她很不痛快,但她仍跟著他的腳步走。
店就在附近一條巷弄里。
他向老板點了家常面和小菜。
「我現在只請得起這些。」
「能用錢買到的東西都不償錢。」她發現他一直不正眼看她,這使她惱火莫名。「吃什麼都一樣。你跟林靄梅能吃,我當然也能吃。」
她還是會吃醋,可見她也還愛著他。杜曉雷這麼想著便決心要讓她死心,徹徹底底讓她忘了他。惟有如此,她的婚姻生活才可能幸福。
「葛月,你怎麼會到台中來的?」
「朋友邀我來住幾天。」
他點點頭。「既然我們有緣在台中再見一面,我應該趁這個機會好好謝謝你。」
「謝我?謝什麼?」他的冷淡神情比他的話更令她恐懼。
「謝謝你听我講故事,謝謝你在听的過程里一直是支持我的,也謝謝你在听完之後對我的責備,更謝謝你使我得到啟示,使我下決心擺月兌過去的陰影。是你,是你幫我打開了心結,我也因此獲得重生。」
此刻他的眼神又如往昔般熾熱。
梆月很感動,正想問他︰既然心結已解,陰影不再,他為什麼不回頭找她?他卻在她開口之前說︰
「我還想對你說抱歉。因為我發現自己並不真的愛你。因為你是惟一支持我的人,所以我對你產生了錯覺。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對你只有感激,沒有愛。」
第十一章
「你說什麼?」
梆月好片刻之後才問了一句,虛軟的口氣里透著深深的質疑。
「我說我誤解了自己對你的感覺。」他再狠不下心說第二遍,眼底盡是對她的不舍。但他告誡自己必須這麼做。如果葛月看出他還深愛著她,一定會後悔自己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