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們可以玩一整天。」這是他早做好了的安排,但此刻已沒了興奮之情,只覺自己是在賄賂她。
「嗯。」她已壓下激動之情,並提醒自己該支持他,而不是殘忍對他。他都已經跨出這一步了,不是嗎?
站在海邊的峭壁上,兩人眺望茫茫大海陣陣波濤洶涌。
「感覺很棒吧?」他問。
「嗯。這種遠離繁華都市、熙攘人群的感覺真的很棒。」她相信大自然能治療人類心靈的創傷。淡淡的愁緒在這樣的海邊隱去,她笑得開懷。
他拉著她一起坐下,兩人靜靜相偎,情不自禁地在艷陽下擁吻起來。
「讓大海為我們的愛情做見證。」
她貪婪地吮著他無言的唇,仿佛不期待回應。
他們搭火車來,又搭火車返,令她有不虛此行之感。
陽光中蜿蜒奔騰的峽谷山川,透著鮮女敕的綠,明亮耀眼地從兩側車窗外飛快掠過。
接近火車站時,天空突然變成沉重的鉛灰色,這使得葛月的心情也跟著沉了下來。
回來之前,他帶她去了情人谷,那是日本的自殺名地,許多無法成為眷屬的情人曾在那里殉情。站在那片天然形成的陡壁上,她一陣心悸。腳下白浪滔滔,她呼吸著迎面撲來,帶點咸味的海風,仿佛看見了那些無可奈何的靈魂。
余悸猶存的她,又被眼前的陰霾籠罩。
身旁響起一聲刺耳的叫囂,她看著突然從一輛黑色跑車里氣虎虎下來的女人沖向前去,一路大聲嚷嚷地追著不遠處剛和眾人一起下火車的一對男女。
「曉雷,你听得懂她在喊些什麼嗎?」
他握緊了她的手,觀察了正在上演的一幕,好片刻才答道︰「好像是那個女的抓到她先生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她剛才嚷嚷著說那對男女又勾搭上了。」
「喔。」
她想起爸媽。雖然沒親眼看見,但她相信媽媽也曾在某時某地演出類似的一幕。
她想起媽媽所謂的安全感。
「曉雷,如果有一天我也發現你跟別的女人勾搭上了,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勇氣在大庭廣眾前對你們破口大罵。」
他只是一愣,沒注意到她已將兩人的關系比做夫妻。
「我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喔。」她忽覺很有安全感,于是又笑了。「沒我們的事,我們走吧。」
棒天,杜曉雷又為公事忙了一個白天。晚間他帶葛月用過餐之後,興起了漫步河堤的雅興。
「這附近有河堤?」她問,腳步已被他牽動。
「有,很近。」
「你曾在那里漫步?」
「沒有。」他答得更徹底。「我和林靄梅曾經走在一起過無數次,但我從沒有過此刻的心情。」
「我沒問你這個。」
「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你對我的意義和她的不同。」
不同就夠了,她沒問有什麼不同。
步上河堤,她的心情也出現未曾有過的浪漫。
一點也不浪漫的隆隆機車聲由遠而近,響得令人心慌。一束束強光朝他們射來,刺耳狂笑和口哨聲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伴隨而至。
「糟了!是暴走族!」他在驚惶中摟緊了她。
堤旁野草和堤下河水皆被無數道車燈照得刺目。能容下兩部車並行的寬堤,在瞬間被無數輛蜂擁而至的重型機車佔據,暴走族相隔一定的距離,如旋風般飛馳著。
梆月嚇得喊不出聲音,只覺自己和杜曉雷已落入魔網。一群鋼鐵怪獸已將他倆包圍,範圍正一點一點縮小,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和咆哮聲撕裂了夜空。四周塵土飛揚,她早頭暈了,整個人搖搖晃晃地靠著他。
他在隆隆轟嗚中扯著喉嚨,用日語對怪獸說他二人是台灣人,要他們別輕舉妄動,以免制造出國際糾紛。
敝獸充耳不聞他的警告,一次又一次急駛過他們身旁,他差點被故意伸腿的怪獸勾倒在地。
梆月在車燈照映下看見地上的血跡。
「你受傷了!」她的心被鮮血懾住,彎下腰才看見他膝蓋上有傷口。
「你冷靜一點,先別出聲!」他始終緊摟她在懷里。
她不再說話,指甲深深掐進他的手心,任他抱著自己旋轉,與怪獸周旋、僵持。
不待他們喘息,又一個怪獸加足了油門朝他們沖了過來——
杜曉雷眼見自己已走投無路,不敢稍有遲疑,抱著葛月滾下了河堤……
失去知覺之前,葛月听見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杜先生呢?」
在醫院里一醒過來,葛月就焦急地追問護士。護士听不懂她的話,猜得出她問的是和她一起被送進醫院的杜曉雷,于是帶她去了另一間病房。
杜曉雷頭部和膝蓋都纏著繃帶,雙眼緊閉,躺在病床上的模樣看來好虛弱。
「曉雷!」她沖至床沿,緊握住他的手,接連喊了好幾聲。
護士比手畫腳地要她別激動,傳達了他只是睡了,身上的傷已無大礙的訊息。
她總算稍稍放了心,不再喊他,但淚已一滴滴落在被單上。
「葛月……」
餅了好久,她听見他羸弱地呼喚,急忙將眼淚擦干。
「你醒了嗎?」
「你沒事吧?」他終于完全張開眼楮,反手握住她的。
「我沒事,我是被嚇暈的。不像你,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受這麼重的傷。」
想起在他的全力呵護下,她身上只有輕微的擦傷,感動的淚水又盈滿眼眶。
「我是男人,應該保護你的,你是需要保護的。」
「別再講話了,你需要休息,我會一直在這里陪你。」
點點頭,他幸福地笑了,幸福地又閉上眼楮。創痛中,他享受著來自一個了解自己的女孩的關心。
棒天上午,杜曉雷立刻打了電話回台北,交代員工一些事之後,繼續待在病房里。
「怎麼辦?你還得住兩天醫院。」葛月一直守在身旁。
「這樣很好。」他倒開心。「感謝暴走族讓我們可以在異國多流連兩天,整天膩在一起。」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在她羞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唇剛移到她的唇畔,叩門聲分開了四片唇。
本以為即將推門而入的是護士,卻听叩門聲再響,響得較前急促。
「誰呀?」她邊問邊朝房門走。
開了門,她看見的是手提一籃隻果的美麗女子。
第八章
「請問你是?」
「我是來看杜曉雷的。」
梆月立刻就猜出眼前的女子是林靄梅,不因為她說國語的緣故。她請她入內,無措地回頭看了杜曉雷一眼。
「怎麼曉得我住院了?」他問逐漸靠近的林靄梅。沉著的口吻使葛月判斷不出他可也有無措感。
「昨天的夜間新聞報導了河堤上的意外事件。」她省略了細節。雖然他此番前來,尚未去她家探視,但她知道他人在日本。
「一對台灣情侶在河堤上遭到暴走族攻擊」的報導使她無法不做聯想。只消打一通電話到警局查詢,她便證實了這對受傷的「情侶」之一是他。
她接著在床沿坐下的舉動使一直站在一旁的葛月出聲了。
「曉雷,我出去一下,你們聊。」
他點點頭,給她的眼神是十分復雜的。
「她就是你向我提過的那個寫文章的女孩?」林靄梅目送葛月離開病房之後,回頭平靜地問他。
「嗯。」
「她看起來沒事,你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
「嗯。」
「這次來怎麼沒去我家?」
「本來也打算去看看你們,沒想到出了意外。」
「那就下次吧,下次你帶她一起去我家。」
「再看看吧。」思忖片刻,杜曉雷決定再對她說句違心的話。「其實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這次會一起來是巧合,有下次的可能性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