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那時候我就快去當兵了。我存的錢剛好勉強供她再讀兩年書,我退伍之後,愁的是她最後一年的學費,哪有錢結婚?」他頓了下。「我把理由告訴她,然後她就不講話了。」
「她讀大學的時候打工賺錢嗎?」
「當然。我們別的不缺,就是缺錢。」
靶傷的氣氛使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葛月接著將目光移至他的手。她早就注意到那雙手是做過長時間粗重工作的人才有的。
她拾起一只,覆在自己的手掌上,用另一只手摩挲著。「你真的吃過苦,我相信。」
「所以我從不撫模你的臉,」他的眼底摻著自卑的憐惜,對她的憐惜。「我怕傷了你的皮膚。」
她拉住他的手,讓那粗糙的掌心貼住自己的臉。
「模我,我要體會你模我的感覺。」
手被她拉著在她臉上來回蹭了兩下之後,他開始撫模那柔細的肌膚,好輕好輕。
「今天就講到這里。現在我只要你吻我。」她把唇湊上他的。
輕吻的確無比珍愛,她告訴自己該相信他是真心的。
然而,行動電話響了。
「不要接!」她摟緊他。「不要接!」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她不喜歡。該問他知不知道是誰打來的?該問那人是男是女?該問那人是他故事里的「她」嗎?
他在內心掙扎,她感覺得出來,因為他吻得不再專心,雖然他沒接電話。
「夠了。」她推開他。「你吻得夠久了。」
他真的就停住吻,她難掩失望。
「你回去吧。」她隱約感覺得出,他很想立刻回電話給剛才打擾了他們的人。
他沒說什麼,深深地看她一眼便離去。
梆母一听女兒接起電話就說︰「媽本來想過去看你的,又怕杜先生在你那,所以決定打電話問你幾句就好。」
「問吧。」葛月吐了長長一口氣。
「你跟他到什麼程度了?快跟媽講。要我出面的話就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跟你陳叔叔也好準備準備。」
不用看她都能想見媽媽那種自鳴得意的表情。有時候她倒寧願媽媽像爸爸那樣,組了另一個家就不再跟原來的家有牽扯。
「媽,你少管我的事,我跟他還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媽是過來人,那天我一眼就看出他對你有意思,就算你們現在還不是我想的那樣,但是應該也快了。你呀,別擺什麼高姿態吊人家胃口,這年頭好男人不多,有了機會就要把握,錯過一次也許一輩子就不再有機會了,媽的話你听見了嗎?」
「嗯。」她要死不活地應了聲,只求媽媽立刻停止炮轟。
「你干嘛講得這麼遮遮掩掩的?屋里有別人嗎?誰在那里?是杜先生嗎?」
梆月很想摔電話。
「是,我是跟他在一起,你可以掛電話了吧?」
「你先要他听電話,我有話跟他講。」
「你想講什麼?」
「隨便講幾句,要他有空多來陪陪你。」
「如果如果我跟你說,屋里的男人不是他呢?」
「喔,那我就告訴那個人,說時間不早了,他可以回自己家去休息了。」
「媽!我屋里沒有其他人,我是受不了你,想打發你趕快掛電話!」
「你——」
她摔上電話。
電話再響,停了又響,第三次響起,她接起後直接把話筒放在小茶幾上就走開。
十分鐘之後她才回頭拾起話筒來听。
線路是通的,卻沒有聲音。
「喂——」她出聲。
「為什麼現在才理我?」
「是你呀,對不起,剛才我以為是我媽打來的,所以——」她被媽媽氣得忘了杜曉雷也可能打電話來。
「我現在有空講故事,你有空听嗎?」
「有。你在哪里?」
「不在你家樓下。」
「喔。」她失望,所以沒發現他答非所問。「你講吧。」
「我入伍了,後來。」
他開始講故事,屬于他的氣息和過往立刻包圍了她。
「等等!」
「嗯?」
「我有疑問,你當兵那兩年里,她沒寫過信給你嗎?」她一直是專注于故事的,沒忘記他說過只收過一封信的事,而這一點疑問是她允許自己提出來的。
「沒有。」
「那她去看過你嗎?」
「也沒有,我休假回鄉下時我們才見面。」
「你沒要她寫信給你嗎?」
「沒。我沒想過要她寫信,我自己也不愛寫信。她的文筆一定好過我很多,我覺得她不寫信給我,對我來說反而比較好。」
「那——」她能體會他的難處。「那兩年里,你們的感情靠什麼維持?你想過她有可能愛上別人嗎?」
他沉吟片刻後才答道︰「一個人的時候確實也想過。我一個星期會打一次電話給她,告訴她一些部隊里的事,還有,我很想念她。她也都說她想念我。所以我覺得她應該沒愛上別人。」
「你想過沒有?那時候。」她知道自己的問題也許將傷害他,但她忍不住,「也許你要說我現實。可是你想過嗎?她是個大學生,而你當時的學歷只有國中畢業的程度,你們的思想能溝通嗎?你們有共同的語言嗎?」
他沉默了很久。
「我傷了你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其實剛才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給他一個遲來的提醒,似乎經過她的提醒,他和她的故事在那個時候就會結束。她忘了自己也有一張大學文憑,而他可能到現在都沒有。
「是不是只有在小說或電影里,兩個學歷懸殊的人才有可能相愛?」他平靜的口吻不似受傷。
「對不起,我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一點也沒有,我只是——」
「我知道。」他溫和地打斷她,沒把自己在退伍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她」畢業的那年,考取斑工夜間部,半工半讀地完成了又一階段學習的事說出來;雖然他後來又補習了很多實用性課程,但他學歷不高終究是事實。
「怎麼不接著講?」
「今天就講到這里吧,我有點累。」
「你生氣了。」
「別多心,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是真的有點累。」
「好吧,那就下次再講,你休息吧。」
她才講完就听見話筒里傳來的干擾聲。
他又用行動電話跟她講故事?
「行動電話快沒電了是不是?」她問。
「嗯。」他輕笑出聲。「所以才說今天講到這里。」
她笑著與他道別,卻想不通他為什麼不用家里或辦公室里的電話跟她講話。
梆月寫了一陣子短文,因為那可以使她的情緒不必沉溺在文字里太久。走進杜曉雷的故事之後,她已沒有太多的情緒去架構長篇故事。
杜撰故事時,她一向偏愛那種胸中有血心頭有傷的男人。是否站在花攤前那個高大的身影,將她心中偏愛的形象具體化了?
杜曉雷的故事她只起了個簡短的開端,其後她便寫不下去了。她愈來愈肯定,自己在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孔時,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甚至有一種預感︰她和他之間可能會一起度過一段很長的時間,花市里的邂逅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
短短的,斷斷續續的,她已完成了幾篇短文,也陸續送出去換錢了。
她寫了篇「母與女」,講的是她和媽媽之間不甚愉快的相處;寫了篇「不可靠的男人?」,講的是她爸爸;寫了篇「誰在敲門?」,講的是她和宋紹鈞多年不變的鄰居關系。
今天她想寫一篇有關自己和杜曉雷的相識,她準備將未開始的這篇短文定名為「遇到我的愛」。
原來愛上一個人,一個男人,是這麼容易的事。她信了自己塑造出來的那些女主角。
無法開始,她一個字也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