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到服務品質優良的巴西烤肉店來用餐。入座之後,他發現她此刻看來和實際年齡相當。
「什麼才生病而已?」她吐了好長一口氣,「你不問我都不想說了,下午我差點就一命嗚呼了。」
侍者來請他們點餐,打斷了驚險故事。
「吃什麼?」他問。
「跟上次一樣就好。」
他問她想去哪里用餐時,她的回答也是這一句。
他快速點了餐,侍者一走便問︰「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住院病人突然月復絞痛,我去做緊急處理,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病房里一個氧氣筒「踫」的一聲就倒在地上,開關飛得老遠,壓縮的氧氣直往外噴。」她激動地描述著驚人的經過。
「很危險哪,隨便一點火花就會發生爆炸的。」
「就是呀,病人痛得快斷氣了,病房里還有那麼多個人,人人都站在生死線上,別說是有人點火還是什麼,只要空氣太干燥,說爆炸就爆炸,醫生、護士、病人和家屬,整個病房里的人全部蒙主寵召。」
「後來呢?怎麼躲過這一劫的?」
「我要大家趕快打開窗戶,不準點火,不能動插頭,還叫人去找救兵,幫忙關上氧氣筒……盡人事,听天命嘍!」她余悸猶存地拍著胸口,「還好,全部幸免于難,要不然我就吃不到你請的這一頓了。」
他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慶幸她仍活著。
「為了慶祝你有驚無險,你可以多點一些東西吃,還是算我的。」
「不用了啦,這里的消費很貴呢。」
「你怕我請不起?」他知道她不是瞧不起人,但故意問得很委屈。
「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釋,「我個人是很節儉的。」
「偶爾奢侈一次不為過。」他發覺她的臉色又恢復了紅潤,「我最近賺了一筆外快,吃這一餐綽綽有余。」
「什麼外快?」她很好奇。
「寫歌。」
「真的?好棒喔!」
他很想跟她多談一些音樂創作的心得,可惜她沒有進一步的問題。
「雖然我是個音盲,不過我很樂意分享你的創作心得,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多說一點,我會認真听的。」她似乎察覺出他的心事。
他失笑,「我倒覺得我們兩個在一起時,根本不需要講話,我們好像都能從對方的肢體語言里讀出心里想說的話。」
「你果然有些心得想報告給我听。」她很得意。
「報告?」他揚起眉,「黃永鴻的報告你擔待不起,我的報告你就擔待得起?差別待遇唷!」
「跟他我得長幼有序,跟你就不必了。」她又「嘻」了一聲。
這種差別待遇他可以接受。
「是有些心得,不過今天不想說。」他改變主意,決定放棄這一次機會,一頓飯而已,不必做那麼多事。「下次再說。」
「也好,我現在餓得發昏,只想快點吃東西。」她也沒堅持要听。
「如你所願,有人端東西來給你吃了。」
第六章
雪莉果然唱膩了中文老歌。一陣復古懷舊風吹過,她今晚在台上脈脈含情地唱起西洋情歌,那一曲「第六感生死戀」更是緊緊糾纏著郭力恆。
「今晚去我那里嗎?」收工之後,雪莉在後台等他收拾東西,一副想重溫那一夜他的溫柔體貼的模樣。
他早已悔不當初,並覺自己罪孽深重。
「雪莉,眼楮放亮一點,我不是你該追逐的對象,別再浪費時間了,我不會跟你走的。」他頭都不抬,不想再捅她這個大蜂窩。
她的臉皮早被他磨厚了,大方地翻開他的衣領,顧左右而言他,「你真的去買了條項鏈來戴啊?」
他不客氣地撥開她的玉手,「請你饒了我好不好!戴著這條金項鏈,無非是想保命,眼前就屬你最有可能帶給我噩運。」
她不以為意,只道︰「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順眼?」
「沒有。」
「那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立刻打斷她,「男女之間,不只是順不順眼的問題而已。要我到街上去看的話,順眼的可能不只一個、兩個。你也不是只看我一人順眼。」
「我愛你行不行?」
他听得毛骨竦然。
「雪莉,」他近乎哀嚎,「我不討厭你,甚至可以說喜歡你,可是我不愛你,你听懂了嗎?」
「你還愛她呀?」
「她?」他問了之後,囫圖答道︰「對,我愛她。」
「如果她一直不醒呢?」
「她在等一個奇跡,我也是。」
「奇跡奇跡,既然大家都在等奇跡,那我也一起等吧。」
兩人自說自話,也只有自己听得懂。
他知道雪莉只想賭一口氣,越得不到手就越能刺激她想得到的,偏偏如今他已不想先滿足她要求,他根本不是要吊她胃口。
「為了答謝你的愛護,改天我再寫一首歌送你,要不要?」
她的眼楮霎時又亮了。她真的喜歡唱歌。
「好呀!沒想到你雖然不會說情話,情歌卻寫得很好,也沒想到我沒被人發掘,你卻被人盯上了。」她酸溜溜地嘆著氣,「此乃時也、命也、運也。唉!說不定哪天你就紅了呢。」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知恩圖報的,不會忘了我是因為處女作不小心被你唱了,才被人發掘的。」
「那我可以指定你報答的方式嗎?」
他當然明白她的鬼心思,「不可以。」
「掃興!」
她瀟灑離去的背影,他很欣賞。她其實有很多優點的,只是,人跟人之間不能那麼算,男人跟女人之間尤其是。
清明時節雨紛紛。
冰力恆騎著機車來到辛亥隧道附近的三山善社,他來為母親上香。
冰母的牌位設在社內,跟許許多多逝者的牌位並列在一起。郭力恆添了些香油錢,在一個工作人員的協助下,他爬上梯子,從陳列架上取出母親的牌位,放在案上,點香祭拜一番,又拿著紙錢到戶外指定的地點去燒。
之後,他過馬路到對面去。母親的骨灰甕置于這邊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里,這里放置了許許多多的骨灰甕。逝者的家屬幾乎都像郭力恆這樣,先在社內祭拜牌位,再到這里來,在骨灰甕前也祭拜一番。
他在馬路邊瞧見夏組琦的棗紅色轎車。她的車號他不會記錯。
她也在附近?他四下看了看,沒發現她的蹤影。甩甩頭,上了三樓,一接近入口,他就看見夏組琦在里頭。她的背影他也不會認錯。
他進去了,直接走到她身旁,輕輕拍了她一下肩。
「哎唷,嚇死人哪!」她捂著胸口,由于室內還有兩、三個其他逝者的家屬,她沒敢喊得太大聲,「要不是我爸在這里,我一定被你嚇暈。」
「你爸?」
她指指面前那個骨灰甕。他看見上頭刻著「夏秋官」,知道她說什麼了。
「我媽也在這里。」他指了指上一層左邊一點的那個甕。
「哦,原來你媽跟我爸還是鄰居耶。」她說完還做個鬼臉,承認自己在這種場所說笑是不恰當的。
「我剛才在馬路邊看見你的車,原來你真在這里,來多久了?」
「很久了,難得跟我爸說說話嘛。」
「你跟你爸說什麼?」
「隨便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報告我媽的近況、我的近況之類的,隨便說說就能說好久。」
「你跟你爸提起我了沒?」
「提了。」
「他怎麼說?」
她噗哧一笑,又一個不恰當的舉動。小小聲對他說︰「你不要害我遭到白眼好不好?還好我清明過了才有空來,今天來的人不多。」
「人家要走了。」他瞄了下其他兩個人。
她也朝門口瞄了一眼,又對他說︰「你不去跟你媽講講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