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疆要不要搭飛機?」我繼續囁嚅︰「我不敢搭飛機啦!」
安靜片刻之後,他狂笑了好久。我怨不得他如此嘲笑我。
「笑夠了沒?」
他輕輕點頭。
「我答應跟你們去,一切手續你都替我辦好,我什麼也不管,只負責立遺囑。」「立遺囑?」他又要笑。「你?」
他一定覺得最沒必要立遺囑的人是我。
「我要回去了。」
當晚,我就做了個墜機的惡夢。
「救命啊!我不要死、不要死!」
台北到香港,香港到北京,我的恐機癥終于在北京飛烏魯木齊的客機上發作了。「對不起!她作夢。」
祁洛勛趕緊捂著我的嘴,對趕到座位前的空服員抱歉說道。
「簡瑗,」他放開手。「拜托你鎮定點好不好!這已經是你第三次搭飛機了,前兩次沒事,這次也不會有事。請你安心地打盹休息,可以嗎?」
我抓住他一只手。「剛才空中小姐不是說飛機遇上亂流嗎?」
「飛機經常會遇到亂流的。」他給我一記白眼。
「剛才機身搖晃得很厲害,你都沒感覺嗎?」
「有呀。」
「那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怕?」
他懶得回答我。不久,我看到馮君平朝我們座位走來。
「怎麼啦?」他投給我一抹關愛的眼神。「還害怕嗎?」
我難為情地低下頭。
「洛勛,你要不要去坐我位置,跟我妹他們聊聊天?」
「你想坐過來?」祁洛勛問他。
「我好歹是個醫生,多少能安定一下她緊張的情緒。」馮君平瞄了我一眼。我還沒拒絕他,祁洛勛就說話了。
「既然你離開了座位,那就順便去上個廁所吧!我還是繼續跟她坐,她的突發狀況只有我能處理。」
我朝馮獸醫咧嘴一笑,于是他往後走去,一定是去上廁所了。
「唉,我拿我立的遺囑給你看好不好?」
奇怪,我忽然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祁洛勛剛才不曉得在發什麼呆,我一句話教他回過神。
「你真立了遺囑啊?」
「嗯,你看不看?」
「也好!」
我從背包里拿出遺囑給他。
「這什麼啊?」他看完我的遺囑之後,大皺其眉。
「怎麼樣,寫得可好?」
「太陽不告而別,地心引力拆除了我的骨頭……」他念著第一句,眉頭仍緊皺著。「就是我死了嘛!」我解釋道。「墜機!」
他對我苦笑一下,又繼續念︰「我在人間之外和另一把骨頭得到了共同的地址。」他停下看我,于是我又解釋說︰「所謂另一把骨頭指的就是你,共同的地址是指天堂。」他呻了我聲,讀出最後一句——「我們都不再有物質可以腐朽,然而我們卻能在一個叫做永恆的地方,繼續不成立的存在。」他跟著解讀︰「我們都化成了灰,可是依舊陰魂不散,在陰間還是親戚?」「你真是天才!」
「你皮真厚!」他睨我。「這種詩白痴都看得懂!」
我從他手中搶下遺囑。
「有修養點好不好?」他還有話說。「敢拿給人家看,就該有雅量接受人家的批評。」「你去跟馮君平換位子!我想請他來‘批評’一下我的作品。」我狠瞪他。「做人該懂得藏拙。」他從我手中拿走遺囑,隨手一摺就丟回我背包里,然後拿出一副撲克牌。「我們來玩牌吧!」
此行我們沒有跟團,是采自助旅行的方式。
今天我們在天山腳下巧遇江仁和過去一位同事,那人目前在大陸做生意,他熱情地邀我們五人去拜訪他的維族友人。
典型的維族住宅富麗堂皇,柱子和連拱組成的廊檐上下都有精致木雕圖案,濃厚的藝術性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江仁和,你朋友結婚了沒?」
其實我想問的是,他那個朋友和維族友人的女兒之間有沒有什麼。他只說他一人在大陸打拼了多年,因緣際會地結識了維族友人,交情深厚;談話間我看得出十八歲少女對他有意。「離婚很多年了。」
「哦?」我不覺奇怪。「他是不是滿喜歡那個維族少女的?」
江仁和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祁洛勛先送給我一對白眼。
「他是很喜歡!」江仁和朝我點頭。「我剛才私下問他,他坦承了;但他說他不能愛那個女孩,還說他在外頭闖蕩多年,想回台灣了。」
「他為什麼要逃避這段感情?」馮君媛問得比我更直接,可能因為她曾有切身之痛的緣故。「他說少女還太年輕,也許還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他相信女孩在他離開之後再回頭看這段感情,一定會發現那只是種少女情懷式的迷思,一定會慶幸自己沒真正愛上個老男人。」我記起江仁和的朋友說他已經四十歲了。
沒人深究這個問題,但我卻為那年屆不惑的男人和正值青春少女這段注定沒有結局的戀情感到惋惜。
我發現大家都是一臉倦怠,獸醫早打起瞌睡,江仁和輕擁著馮君媛閉目養神,我身旁這位——「你干嘛這樣盯著我?」我看見他正在看我。
「你是不是不太贊成江仁和他朋友的想法?」
「我並不了解人家的狀況。」我不置可否。「不過,他的說法不適用在我姊和你爸身上,你別妄想翻案了!」
他按著我的頭撞了下車窗,我哎喲一聲驚醒了前方三人,駕駛也嚇了一跳。「沒事!」他對大家的疑問眼神報以一笑。「我才不敢翻案哩!翻案之後不曉得哪天我爸又要我監護什麼人。這幾年來雖然多災多難,但總算都過去了,我不會笨到再重來一遍。」輪他的頭去撞車窗。
「沒事!」回答前方轉過來的詢問眼神之後,我和祁洛勛一起笑出聲來。
回飯店休息片刻之後,我們打算去逛夜市,順便買點特產回去送人。
熱鬧的市集里人本來就多,所以我對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不以為意。
「小心,簡瑗!」
當我听到祁洛勛的警告時,人已經被擠向路邊的群眾撞倒在地,手中的烤羊肉串當場被人踩扁,一陣陣驚慌的腳步聲在我身旁響起。
遇到暴動了嗎?在我完全癱瘓之前,祁洛勛把我抱離現場。
「再亂跑嘛!罷才要是來不及把你抱開,你現在就是一團肉醬了!」一見我張開眼他就罵我。
「怎麼樣?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馮君平問我,他妹妹、妹夫也緊張地看著我。「我沒事,謝謝!」
不想掃大伙的玩興,我說我要先回飯店,請他們繼續逛夜市。
「我看這里不太安全,還是都回去好了。」馮君平一說,大家都沒異議。洗過澡,我趴在床上寫游記,後來就覺得有點無聊。江氏夫婦一間房,馮君平和祁洛勛一間房,他們都有講話的對象,就我沒有。
前幾天我都溜到飯店二樓的舞廳跳舞,今晚不能跳,因為我膝蓋破皮。
死祁洛勛!在別處景點不跟我一起走還無可厚非,可在人擠人的夜市他也不管我,那我邊吃羊肉串邊逛地攤有什麼不對?還說我亂跑,那他可以不管我呀!我看見馮君平當時也急著沖向我。
奇怪了,夜市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很好奇。
我必須澄清,我沒有竊听人家說話的習慣,我也不是FBI。只是,祁洛勛和馮君平笑得太曖昧了。
「她有氣質?你別被她的外表騙了!我跟你說,她什麼時候有氣質好不好?她不說話,沒有表情的時候就有氣質!」
「我覺得你說得不客觀。反正她很投我的緣,給我一種‘原來你在這里’的驚喜,彌補了我一直以來遍尋不著的那股遺憾……」
這房門的隔音效果太差,他們的對話我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