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對我說什麼?」他淡然一問。
「你──」事實上,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想肯定兒子還是她的,就像她一直認為丁孟唐不曾屬于其他人一樣。
「如果你沒什麼重要的事要跟我談,我想休息了。」
汪洋的冷淡教她心急。
「汪洋,媽知道你還想著她,可是她是你妹妹呀,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愛她。」
汪洋再按捺不住怒意,剛才他幾乎以為媽媽是想跟他說些心里話,想對他坦白。
「夠了!媽,我受夠你了!」他痛心疾首︰「為什麼到今天你還想騙我?我是你親生兒子,而你卻如此殘忍對待我?我愛她,你知道我可以愛她的!為什麼你還想欺騙我,說她是我妹妹?」
「你──你都知道了?誰,誰告訴你的?」丁禹慌了,急急追問。
「我听見你跟她在──在孟唐叔叔靈堂里的對話!」他氣結。「我什麼都知道了,你不要再騙我了,可以嗎?媽,告訴你吧,如果我有選擇父母的權利,我寧可你不是我媽!我恨你!」他沖出房門,不再理丁禹。
蚌性剛烈、好強的丁禹,決定在晚餐時間對丈夫和兒子說一些話。
「興文,先別走,我有話要說。」她沉沉的一句話留住正要離桌的汪興文。
汪洋也放下碗筷,望著她。
「你說吧。」汪興文坐下。只在心里祈禱這個家別再出事,但丁禹的神情已然傳達了不祥的訊息。
「我要說的這件事,一直是你心中的疑團。」她看著丈夫。「我剛生下汪洋的時候,你已懷疑我在婚前不貞,甚至懷疑汪洋不是你的兒子。」
她停下,看了看愕然的兒子,再將目光移回丈夫臉上。
「你曾私下問過我的法國醫生,他替我隱瞞了真相,但你不曾真正釋懷,猜忌像一條毒蛇,這些年來一直盤踞在你心里,也隔開了我們。于是你防備我、冷淡我,我們就這樣過了將近三十年的夫妻生活。」
汪興文的嘴角一陣抽搐,他靜待下文。
「今天,我當著兒女的面,清楚地告訴你,汪洋的確不是你的兒子,他是孟唐的兒子;我還要告訴你,我和孟唐曾經相愛,我父親為了丁氏選擇了你,他沒有錯,可是孟唐和我卻成了受害者。」
汪興文沒有反應什麼,汪洋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為什麼決定告訴我一切?」汪興文終于說了句話。
「我想請你原諒我,」丁禹停住,看著兒子︰「也請你原諒媽。」
她凝視兩人片刻後垂首。「這是我最後一個心願。」語罷,她喝下一大杯水。
這個動作驚醒了汪洋。最後一個心願?
「媽,你在做什麼?你做了什麼?」他搶下她手中的杯子。「爸,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來不及了,汪洋……」她已開始掙扎,毒藥已吞進肚里,開始作用。「媽只求你不要恨我,我不該騙你,不該……阻礙你和淨非……相愛……她會離開一定是因為……愛你……你去找她吧……媽不願意看見你……和我一樣,一生都為……」
救護車來得雖然快,終究救不回決心一死的丁禹。
寒冬過去,春天卻未能使汪家恢復生機。
家庭醫師剛替汪興文看過病。
汪家男主人在經歷過一樁樁打擊之後,幾個月里老了好幾歲,積勞成疾。
「你好好休息,過兩天我還會再來。」
「謝謝你,永順。」汪與文朝他笑了笑,又對汪洋說︰「替我送送你林伯伯。」
送走醫師,汪洋又回到父親房里。
「爸,覺得好點了嗎?」他沒改變對父親的稱呼,父子關系似乎也沒變。母親過世後,他反而覺得與父親更親近了。
「好多了。其實我沒什麼病,只是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他喊住兒子。
汪洋于是又在床前坐下。
「爸爸要你替我了一樁心事。」
「什麼?」
汪興文含有深意地凝視他片刻。
「我有兩個女兒,一個還流落異鄉,我要你去把她找回來。」
汪洋知道父親想說什麼。
「她並不是流落異鄉,也許活得比我們還好,爸大可以不必為她擔心。」
汪興文听出他的不平。
「就這樣讓她走了,你不悔不恨?」
他只是笑笑。
「別裝出一副瀟灑的模樣給我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想著她?」汪興文抬起他一只手,慈愛地拍了拍︰「別做出遺憾終生的事。難道你沒從你媽媽和我身上得到啟示嗎?人一生沒有多長的時間,你要把握呀。孩子,淨非肯定是愛你的,所以她才選擇離開你,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寧可讓你以為她是你妹妹,也不要你恨她呀。也許她找上汪家的原意在討回公道,可是她最後還是放棄了,這中間的道理,你想不清楚嗎?」
「爸──」
「去吧,去找她,去晚了也許就來不及了,你難道不怕她變成別人的?」
汪洋猶豫了。
第十章
「你沒把心帶回來。」
安東尼松開唐淨非,說得悵然。
她這才張開雙眼,看見他眼里寫著了解,或許還有失望。
見她不說話,他瀟灑一笑,還想開她玩笑。
「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吻你了嗎?」
她微揚了下眉。
「你剛才閉著眼楮的樣子,好像一個等待槍決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個行刑的人了嗎?我不想看見你死在我手中。」
雖然說得瀟灑、滿不在乎,但他還是舍不得現在就讓她進米勒家大門。他剛送她回到家門口,臨別前說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卻不吻。
「你只會用笑來回答我。」他埋怨。「多說一點不行嗎?」
「不知從何說起,我的心情還很矛盾。」她笑著回答。回來之後,她狂亂的心已漸漸平復,如今只剩不舍,對汪洋的不舍。
「我知道。因為那個小汪先生。」
她點點頭。
「其實在台北和你見面那次,你說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夠跟我一起回去,也許我們會有將來。’的時候,我就猜我是沒希望了。」他眼里有一種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認為你是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在這里見面,我還能經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這樣可能令你不悅,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為什麼我會這麼吸引你呢?」
「你的渾然不知正是令我著迷的原因。我周圍的女人大多工于心計,她們有才華、有見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愛音樂,仿佛只要有了音樂,你對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听得慚愧。她並不像安東尼說得那麼好,不知道汪洋後來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許他早已認定她是個工于心計之人。
不記得何時開始,她後悔了。發現自己愛上汪洋之時她應該就後悔了,後悔自己沒達到「心將流水同清淨,身與浮雲無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遠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會快樂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沒有和東方女孩子交往的經驗,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國女子那麼不同,也許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東尼,你贊不贊成我回去找他?」她沒注意他剛才那句話,自己適才的想法卻月兌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嗎?」
「嗯。」她點頭。「也許我真的是個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噢!」安東尼夸張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認命了,我愈來愈覺得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不求回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