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森大哥,你別走嘛──」汪穎又扯了扯他的手。
「你不是要去看什麼展覽嗎?」唐淨非發現了自己的失態。
「是呀。你──願意跟我一起去?」他不敢置信。
「嗯,我們帶汪穎一起去。」
汪穎又樂開懷,他更是。
汪興文夫婦戴譽歸國。事業心重的男主人躊躇滿志,女主人卻是意興闌珊。
回家沒多久,丁禹就從管家和女兒口中得知她不在家的這段日子里,家中發生過的所有大小事。與唐淨非有關的部分令她志忑十分。
原來兒子在電話里對她一直有所保留。兒子尚未結束出差之行,但唐淨非在汪家居住的期限已滿。
「淨非,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她找唐淨非談話。「汪穎進步很多,也懂事很多,這都要歸功于你。」
「汪媽媽太客氣了。」她不多做回應。「今天起,我就不住這里了。」
丁禹點點頭。「是也該讓你回家跟外婆聚一聚了。佔用你這麼長的時間,改天我應該上你家去拜訪你外婆,順便謝謝她。」
「汪媽媽不必這麼慎重,我外婆年紀很大,失去記憶好些年了,只怕她無法招呼你。」她意在拒絕那虛偽的好意。
「這樣啊?那我就不打擾她了。」她笑了笑。「對了,汪穎快開學了,開學之後你還是會教她吧?」不容拒絕地,她又說︰「汪穎告訴我說,她還想跟你學琴、學法語,昨天我考了考她,法語已經說得很不錯了,還是你有辦法。」
「如果汪媽媽不嫌棄,那我就繼續教吧。」
「好,那就這麼說定嘍。」
「嗯。」
丁禹讓管家幫著她收拾東西,送走她之後,立刻到小樓里來看丁孟唐。
這座灰色的小樓,丁禹每隔一段日子總要走上一趟。
她跟丁孟唐有一層特殊的關系,更有一分特殊的情感。即使在她和汪興文結為夫婦之後,她也不曾淡忘。
丁孟唐自從得病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見到丁禹時的反應很極端,有時可以跟她親熱談笑;有時則冷面相待,甚至怒言相向。
「女乃哥哥。」
重游舊地巴黎,教她不由使用了童年對他的稱呼。
他像一塊木頭,對那聲音毫無反應。
于是她喊了︰「孟唐!」
他這才緩緩轉過身。
她嚇壞了,他比她赴巴黎前消瘦許多,頭發長而凌亂,最今她心疼的是那比從前更蒼白、憔悴的面容。
「你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仿佛要辨認她是誰,雙眼炯炯然盯住她。
突然,他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阿蘭,我們走,走得遠遠的!」
阿蘭?她驚愕不已。
將近十年的時間,他不曾再提起那個女人,她以為他已經忘了她,原來──
心底涌起一陣嫌惡、一陣痛恨。她壓低了聲音問︰「你看清楚我是誰了嗎?我是丁禹啊!」
「丁禹?」他立時又恍惚了。放掉她的手,他喃喃重復著她的名︰「丁禹……」
「你看,我從巴黎帶東西回來給你了,這是你最愛吃的巧克力。」
她把手上那盒巧克力塞給他。
「巴黎?你去了巴黎。」他對那個禮盒絲毫不感興趣,隨手往桌上一擱,接著便又拉起她的手︰「原來你跑到巴黎去了,難怪我到處找不到你!」
她的手被搖得有些疼,可心里卻很高興,他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龐令她雀躍。
「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那天夜里我只是想看看你、想親親你,你答應過要做我的新娘,你忘了嗎?阿蘭?」
她終于听明白了,用力掙月兌他的手,她已變得歇斯底里︰「我不是阿蘭!你看清楚,我不是阿蘭!她永遠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了!不會,永遠不會……」
「你騙我,我天天看見她,看見她在花園里散步、讀書,听見她彈琴……」他的眼神又恍惚了,身子也開始搖晃。「是你趕走她了,對不對?一定是你,是你……你這個壞女人!」
拿起桌上那盒巧克力,他用力地朝她砸去。
「你滾!我不要看見你,是你趕走她的!」
她哭著跑離小樓,顧不得倉皇趕到的根伯會怎麼看待適才的一幕。
「汪媽媽,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唐淨非再度上汪家來上課,一進屋就發現丁禹直盯著自己看。
「喔,沒有。你上樓去吧,汪穎在等你。」
唐淨非從容上樓,丁禹卻肯定了一件事。
一定是那雙眼楮惹出的事端。
第一次看見唐淨非時,她就發覺那對黑眸熟悉得駭人。是巧合嗎?世上竟有如此神似的兩對眼楮。
唐淨非有一對和吳兆蘭神似的眼楮。一對很能疊惑男人的眼楮。
那一夜丁孟唐擅闖唐淨非房間的事,她早在回家的第一天就听說了。
是那對眼楮勾起了丁孟唐的回憶?
此刻,丁禹幾乎要把唐淨非和吳兆蘭畫上等號了。她恨透了吳兆蘭,那個奪走了自己心愛男人的女子,難道她把靈魂附在唐淨非身上了嗎?
不,這是無稽的想法。當年吳兆蘭離開了,從此與汪家不再有瓜葛,不會是她。
她就這麼枯坐著,直到唐淨非下課,再度經過她眼前。
「淨非,你等等再走。」
「有事嗎。汪媽媽,今晚我要趕另一處家教,不在府上吃飯了。」
「喔,那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嗯,汪媽媽,我走了。」
丁禹慶幸自己沒有冒昧開口,問她母親叫什麼名字。
需要請人調查唐淨非嗎?她遲疑著。汪洋今天到家,她想起自己最鐘愛的另一個男人。許多時候,她把兒子當作丁孟唐的替身,可是這個被自己當作情人來對待的兒子也愛上了別的女人……
想至此,丁禹只覺胸中有團烈火,熊熊燃燒。
「太太,可以開飯了嗎?」
避家的聲音澆熄了那一團火。
「開飯吧,先生沒那麼早回來。」
臨時家庭里,唐淨非彈著G大調夜曲。
她又有很多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曲彈畢,她模了模胸口,想起那個心型墜子已經在那里了。
那天,她是有意要讓丁孟唐看見那個墜子,也不意外他會將它扯掉。
如今是物歸原主了。媽媽如果地下有知,應該很高興吧?
她驚于自己的念頭,這可不是她的初衷。為什麼她現在竟憐憫起丁孟唐和媽媽這一對戀人來了?那分痴戀雖然感人,可是她這個無辜的下一代卻間接地付出慘痛的代價。她原是不甘的呀!
汪興文和丁禹這對夫婦是她求償的對象,而只有透過了孟唐和汪洋,她才能如願。
可現在,她覺得丁孟唐很可憐;汪洋呢?原來他並不是天之驕子,原來他也有不曾為人所知的辛酸。
「唐小姐,你怎麼哭了?」看護問得關切,她發覺唐淨非近來變了個人似,說不出什麼感覺,就是覺得她變了。
「喔,我……想起外婆了。」
「唐小姐,我婆婆是不是長得很像你外婆?所以你才會──」
她趕緊點點頭,雖然那不是事實。
「你這麼做是不是很傻?」看護不安。「我是說,沒有人像你這樣做善事的啦,你還讓我們跟你一起住。」
「也許住不了多久了。」
「你是說──」婦人惶恐。唐淨非沒提過,但她也知道自己和婆婆是不可能永遠住在這里。「唐小姐,你是不是快結婚了?跟來過我們這里的那位先生?」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婦人替她高興。「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對不對?你們兩個很相配耶,分開看都很好看,站在一起更好看,他跟你一樣會彈鋼琴,真是太相配了。」
「不是你說的這樣。」她無意對婦人解釋太多。「我可能快離開這里了,不過你放心,走之前我會先安頓好你跟婆婆,算是我對你們的答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