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就松開她。
這個動作意味著抗議,她不介意。
「汪洋,你家還有什麼人是我沒見過的,對不對?」
他一驚,剛才停車入庫前他仿佛也看見一個黑影。
「你看見什麼了嗎?」
「我總覺得這屋里有人在偷窺我。」
「你別多心。」他有些慌,也有點不忍。「我家沒有鬼怪,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她知道他不願說真話,便不再追問。
「是嗎?那大概是我看了恐怖片留下的後遺癥。」停了停,她關心地問︰「你忙到這麼晚才回來,趕快去休息吧。我也該回房了。」
才走一步,她就被他拉回懷里。
「我沒空陪你去看電影,你得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你這是什麼邏輯?」
「我不想跟你研究邏輯,只想吻你。」
她依然沒拒絕他隨即而來的吻。
「你愛上我了沒?」
「沒。」
「那我還要吻。」
夜深沉。
一彎新月高掛夏日夜空,微弱的光顯得渺茫。此刻的汪家花園是一片漆黑。
但這黑暗的世界里存一個孤獨的靈魂在跳躍,他瘋了似的在偌大的花園里狂奔。
他早已被判定是一個瘋子,可悲的是,他的靈魂並沒有死。他時而痛哭流淚,時而狂歌痴笑;時而清醒有如正常人,時而膽怯如一只小貓。更多的時候,他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他已在花園里徘徊了幾個鐘頭,今天那個照顧他生活起居的年邁佣人似乎病了,因此以為他正安靜地在自己房里睡覺。
罷才他看見那個心型的墜子了。
阿蘭,我的阿蘭……
他在嘶喊,他在狂奔,樹枝劃破了他的臉、他的手臂……
「根伯,你怎麼讓孟唐叔叔跑出小樓呢?」
汪洋隔天早上無法按時到公司去,他在小樓里等到了家庭醫師林永順。听見醫師說丁孟唐身上的傷無大礙,他這才略帶責備地問著老佣人根伯。
「唉,少爺,都怪我睡得太沉了,老啦,耳朵也不管用了,可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根伯自責不已。「我不曉得你孟唐叔叔會自己溜了出去。我昨兒夜里听見哭聲時,才看見他跪在地上,一臉一身的刮傷……」
「別說了,根伯。」汪洋打斷老人的絮絮叨叨。
昨夜他听見花園里有異聲,看來是孟唐叔叔又不清醒了。他現在只擔心唐淨非恐怕是看見過家里這位精神狀態異常的長輩了。
「根伯,去把窗簾拉開,窗子也開一點。我不是叮囑過你,要保持屋內空氣流通嗎?」
「你孟唐叔叔不肯。」
「你去開開吧,他已經睡了。」
床上的丁孟唐已經睡著了。可瘦弱的身體蜷曲著,雙拳緊握,顯然睡得很痛苦。
「汪洋,我回去了。有什麼狀況你再通知我過來。」
林醫師收拾了醫藥箱便要告辭,他不多言,與汪丁兩家熟識多年的他,知道丁孟唐的狀況。
丁孟唐就是丁禹女乃媽的兒子,比丁禹只大幾個月。他的父親曾是最得丁禹父親信任的管家。丁禹尚未滿月,母親就去世了。丁培達不放心將幼女交給別人帶,結果是孟唐的媽媽一手帶大了兩個孩子。當年丁禹赴法陪伴祖父,條件就是得把她離不開的「女乃哥哥」和女乃媽一起帶走,那正是一段孽緣的最初。
「林伯伯,我送你。」汪洋暫將煩惱拋在一邊,禮貌地送客。
唐淨非早就猜出丁孟唐獨自住在離汪家三層樓洋房有一段距離的這幢小樓里。
她趁根伯離開之際模了進樓,進了丁孟唐的房間,輕輕走向他。
他的睡顏看起來很痛苦。
她審視那張泛白的面孔好半晌,俯身拾起掉在床邊地上的一本書,取出夾在書里半截露在外頭的照片。
泛黃照片土是一位含羞帶笑的女孩。唐淨非知道那女孩就是自己的媽媽。
她的五官里,只有一雙眼楮酷似媽媽的。媽媽不是在對她微笑……「啦」地一聲,她將照片夾回書頁里,合上書。
丁孟唐仍在昏睡,可渾身開始顫抖,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嘴巴微微嚅動。
「阿蘭,你別走……別丟下我!阿蘭……」
唐淨非把自己的雙手伸向他,他握牢之後張開了雙眼。
「阿蘭!你是阿蘭!」
唐淨非任他抱住自己。
「我不是阿蘭,你認錯人了。」
「不,我沒有。」他放開她,看見她胸前心型的墜子。「你看,你有這個墜子,你一定是阿蘭!你回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我總算等到你了,阿蘭……
她听得感傷。但感傷何用?命運錯待了許許多多的人,錯待了他,錯待了她的媽媽,也錯待了她──
她是最無辜的。
「你讓我走,我不是阿蘭,你的阿蘭早就死了!死了!你懂嗎?」
她流淚,企圖掙月兌他緊環住自己的手。
拉不住她,丁孟唐扯下了她頸上掛著的練子,留下那心型墜子。
第五章
「你怎麼會到這後花園來了?還來得這麼早?」
星期天一大早,汪洋發現了唐淨非。他原以為她會像平日那樣,在前院散步做早操。
「這幾天早晨我都在這里走走。」她應聲回頭,答得不疾不徐。笑了笑又問︰「你也起得很早嘛,星期天何不多睡一會兒?」事實上,她是有意在這附近出現的。丁孟唐住的小樓就在不遠處。
「你脖子上怎麼會有傷痕?」他不答逕問,朝她更近一步。
她今晨穿的是件背心,遮不住頸上那道已經結痂的刮傷。那是丁孟唐扯斷項練時留下的。
「頭發打結,梳得太用力了,不小心就把脖子梳出揚來,已經快好了。」她答得從容俏皮。
他先輕撫了下那道傷,再撫她的齊肩長發。
「你的頭發柔得像絲緞,怎麼會打結呢?」在他的感覺,手底那抹滑溜勝過他所接觸過的高級絲織品。
「你是說我騙你?」
手一用力,地拍她的頭按進懷里。
「我真是受夠你了,為什麼你每次面對我的時候,都是一副沒有情緒的樣子?」
「你希望我有怎樣的情緒?大喜大悲嗎?我不喜歡。」
「那你也不必老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呀!」他推開她一些,望著她的眼︰「我就那麼不濟嗎?真的無法在你心海里激起一點波瀾嗎?」
「別這麼激動。你會害我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她還是笑,笑得古井無波。「其實我滿為難的。」
「什麼意思?說下去!」
她說不下去。剛才她是月兌口而出,說的正是她的感覺、為難。
她必須讓他愛上自己。這一點地應該是辦到了,可能比她預估得還容易一些。
為難的是,她不能愛他,卻也不能讓他放棄愛她的念頭。
最好的狀態就是現在這樣,若有似無地膠著、糾纏。
「汪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實話,她的眼底是一片亮澄澄的坦然。
他認為一直使她卻步的原因是──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以世俗的標準來看。這想法又教他心軟了。
「那你就別說了,換我說吧。」
他攬著她的肩,緩緩離開了小樓所在的後花園。體貼的口吻令她意外,她寧願他一直維持那種霸氣的、旁若無人的、不容他人拒絕的高姿態。那樣的話,她可以一直對他不屑。
「一日之計在于晨,你何不找點正事做呢。或者去睡個回籠覺?」
「別這樣好嗎?」他睨她一眼。「我難得一回想說心事給別人听。」
「心事?」
「嗯。」他一路將她帶到前院的大遮陽傘下。
兩人對坐凝望片刻後,他開口了。
「你覺得我快樂嗎?在這個家里?」
她倒回答得直接︰「你會這麼間就表示你不快樂。原來有一對愛你疼你的父母,和一個敬你崇拜你的小妹還不夠使你快樂。你滿貪心的。如果這樣你還不能快樂,那我該怎麼辦?你有的,我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