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他逗笑了。
馮國森了解他,原來他還是一道冰冷的石牆,還沒有哪個女孩能融化他。
唐淨非的觀察心得是,汪洋不但高傲,還很挑剔。挑剔女孩子的外表還談不上膚淺,但願他不是個膚淺的男人,否則就沒意思了。
她藉上洗手間之名,離開了客廳便不再回座,拉開落地窗,到後院透氣去了,剛好跟正在整理垃圾的菲佣聊上幾句。
「剛听國森說,你精讀過許多法國小說,想必有些心得可以跟我分享吧?」
是汪洋在不久後跟了出來,她不意外。
「笑什麼?」他不解。
「你的問題讓我很難回答。」
「會嗎?怎麼說?」
「會。我如果回答‘有’,你可能會嘲笑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如果回答‘沒有’,你可能會認為我是假客氣,真心虛。」
他不置可否。
「那就請問你最喜愛雨果作品的哪一點吧。」他補充地道︰「剛才國森提到你是雨果的崇拜者。」
「人道主義。」這次她回答得很明快。
「那你一定也喜歡‘巴黎聖母院’里的加西莫德、‘九三年’里的高文。」
「沒錯。」她似不願深談。「我覺得你讓回客廳里去跟國琳聊聊這些名著,她可能有些心得想要與你分享。」
「哦?她已經讀過這些書了嗎?你不是才教了她兩三個月而已?告訴我她用了什麼速成法,才這麼點時間她就能讀原版小說啦?」
「她讀了翻譯本。」她笑了笑。「不過書名她都能用法語念出來,你可以去考考她。」
「我相信你的教學能力,考她就沒這個必要了。」
「我沒有要你肯定我教學能力的意圖,純粹是想提醒你,國琳花了很多心思在你身上。」
「小孩子。」他哼了一聲。
「她比我大兩個月。」
「哦?不像。」
「你在說我老氣?」她佯怒。
「不,」他輕笑一聲。「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你要是不提她大你兩個月,我根本沒想到要拿你們兩個做比較。你跟她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他還想說點什麼,但馮國琳在這時把他拉了回客廳,完全無視于唐淨非的存在。
唐淨非一點也不介意女主人的無禮之舉。今晚到目前為止,對她而言已經夠了。
「不進屋里去?」
馮國森悄然來到她身邊,體貼地遞上她留在客廳里的薄外套。
「謝謝。」她接過外套便穿上。「我正想回家去,不打擾你們了。」
「這麼早就走嗎?今天這麼熱鬧,你多留一會兒不行嗎?他們要我來找你進去聊天,你何不多認識幾個朋友。」
「改天吧。點頭之交也算朋友,剛才我已經跟每個人都點過頭了。」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嗯,麻煩你了。」
她進客廳,對每個人又點了一次頭。離去前,她肯定自己看清楚汪洋的眼底有一絲失望。
汪洋見到她離開的確失望。事實上,他想追上去。雖然他終究沒那麼做,但僅僅是有這樣的念頭已教他覺得不可思議了。
馮國琳一直纏著他不放,最後索性在客廳里開起小型舞會,拉著他跳了一整晚的舞。
第二章
伍豐企業的董事長汪興文已有五十多歲了。二十多年來,他克服重重困難危機,將繼承自父親和岳家的產業合並為一,紡織業到成衣業已成一個完整的體系,業務早已拓展到海外。在同行中雖不是魁首,卻也是公認的佼佼者。
他的作風明快果決,處處表現出膽識與魄力。但是生性沉默的他總是給人過于嚴肅的感覺,他的公司以待遇優厚和紀律嚴明著稱,而且一視同仁,連自己唯一的兒子也不能例外。
今天他要見見汪洋,距離約見時間還有三分鐘,他已端坐在大辦公桌前等候。
九點整,女秘書準時敲門。
「董事長,汪助理來了。」
「請他進來。」
看著眼前器宇軒昂、精神抖擻的兒子,他雖得意欣慰,表情依然嚴肅,完全是上司對下屬的態度。
汪洋上任的職位是總經理助理。他在父親示意下,坐在大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
「今天起,你正式上班。這里就是你發揮所學的地方,我希望不久的將來,你就能證明你的兩個學位沒有白拿。」
知道這只是董事長的開場白,汪洋僅以炯炯有神的雙眼注視他,坐挺了身子。
丙然,父親沒有一句題外話,立刻簡略地介紹了公司總部和六個工廠的現況;他要汪洋用三個月時間熟悉全部業務,重點工作是由馮智光擔任廠長的紡織廠。
「你馮伯伯年紀也大了,身體又不很好,你得多費點神。」
汪洋點點頭。馮國琳已經向他抱怨過,爸爸忙得都沒時間關心她了。
「至于你的那套發展計劃,等你站穩了腳步,再提到董事會上去討論。」
「我明白。」他點點頭。「我會盡快進入狀況,不會讓董事長失望的。」
「嗯,回你的辦公室去吧。」
「爸,」離去前,汪洋欲言又止地看了爸爸一眼︰「回來之後,我發現媽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她──」
「既然你已經回來了,有空的話就多陪陪她。」不待兒子回答,汪興文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意思是想結束這類話題。
「媽更需要的是你。」
「我很忙,你是知道的。」
「爸──」
「你走吧,這些事不該在辦公室里談。」
汪洋還來不及再說什麼,女秘書又敲了門進來。
「我現在要听簡報,你忙你的去吧。」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汪洋忙著了解公司的全盤狀況。接近中午時,電話響了。
是馮國琳問他,他答應過在汪家辦舞會的事還算不算數。
「等我有空了再說好不好?」
他回答得很不耐煩。她人在他家,扯了一會兒之後,他听到媽媽說要跟他講話。
「中午陪你吃法國菜?」他看了看手表。「好,我十二點半能到。」
媽媽滿意地想掛電話。他猛然又一問︰「媽,我跟爸一起過去好不好?」
餅了好久,他听到媽媽的回答︰「不用了。」
那是一種沒有色彩的聲音,和先前听到他能陪她一起用餐之後的興奮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通電話使他陷入沉思。腦海里閃過一些莫名其妙的念頭──
一個倩影掠過,模糊到清晰。智慧透著憂郁的秀目;直挺的鼻梁寫著驕傲;濕潤靈巧的小嘴吐語不多,可是句句鋒芒畢露;那一身洋溢于樸素衣著下的風韻,令人心蕩神馳……
他承認,他想立刻見到她。
上哪兒去找她?他這才回過神來,笑了。
唐淨非納悶于馮國琳的態度。
今天她領教了學生最無禮的一次對待。
「那晚在後院里你跟汪洋說了我什麼?」馮國琳咄咄逼人地怒視著她。
不想跟學生一般見識,她冷靜地答道︰「我不是長舌婦。我的確有談到你,不過說的都是好話。」
「騙人!如果你說的是我的好話,那他後來為什麼一直取笑我?」
「他取笑你什麼?」
「他──」
馮國琳語塞。其實她只是遷怒到唐淨非身上。那晚自己與汪洋高談闊論法國文學名著,鬧出陰陽顛倒、張冠李戴的笑話她可不敢告訴老師。
「國琳,我想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教你法語。如果你還有學習意願,也請你另請高明。」
雖然她說得不卑不亢,可馮國琳听得十分光火。
「唐淨非,你倒是滿聰明的,知道先下手為強,先給自己找個下台階。」她不甘地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你大概知道我要炒你魷魚,干脆先來個主動辭職,這樣你的面子才掛得住,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