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疏忽了,弟弟正值青春期,她怎麼沒注意到呢?父母親給鄰居下跪磕頭,求他們原諒。鄰居最後要求他們拿出二十萬塊錢當遮羞費,否則還是要追究責任。
折騰一晚,她和父母皆心力交瘁,答應了鄰居的要求。今天她請假為的是要安慰他們兩老,此外,她也沒有心情上班。
「婭婭,你不該答應得那麼快,我們拿不出這筆錢呀。」龔母一說話就哭了。「你爸的病還需要用錢,家里根本沒有余錢可以給人家。」
「媽,這筆錢我會想辦法弄到的,你不要擔心啦。」
「你要去哪里听?到公司上班不到一年,你總不好意思向同事借錢吧?年關又到了,欠錢不能欠過年,年前跟人家借錢很不好啦,現在的人,不怕你有錢,就怕你窮,人人怕窮朋友怕得要死,就是怕你向他借錢,你沒有感覺嗎?」龔母說出切身之痛,感慨不已。
她答不出來。唯一可以開口借錢的對象就是劉毓薇,雖然她回孫氏上班是劉伯伯的意思,可是劉毓薇為此事還在生她的氣,她要怎麼開口呢?此外,她並不想將家丑外揚。
「媽,我去跟鄰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過完年再給,等我領了年終獎金,湊一湊應該夠這筆數目,就算要借也借的不多,應該不太困難。」
「只好試試看了。
第四章
鄰居答應龔婭可以等過完年再給錢。
連續幾天來她都心情低落,工作效率未減,但是明顯的沉默人人都感覺得出來。
這天一早孫劭學打電話到辦公室交代她一些事情,說他上午不會到公司來。
忙忙叨叨一陣,她把交辦事項完成了,站在帷幕玻璃前,她感謝老天給自己一段沒有干擾的時間,一個寧靜的空間。
孫劭學不在的時候,她常常偷空在他辦公桌後面這片玻璃窗前翹首凝望,隔著透明晶璀的玻璃,她想看見一些屬于夢想的東西。
和弟弟相比,她是幸運的;和父母相比,她是幸運的;即使和孫劭學相比,她也是幸運的吧?
她看見玻璃上映出自己縴盈的身影、疲倦的面容,看見自己正在流淚。
伸出手,她為玻璃上的自己拭淚,可是她擦不干,淚愈來愈多,多得教她無法看清自己。于是她上前一步,整個人帖住玻璃,希望能安慰自己、心疼自己。
她和自己相倚痛哭,額頭頻頻互撞,和自己一起發泄。她緩緩滑坐在地上,不再看見自己,卻听見自己淒涼的哭泣聲。
洶涌氾濫的淚終于還是停了。
款款走回自己的座位,剛好接到同事催她下樓吃便當的電話。她請同事替她解決午餐,她現在想好好休息一下。
趴在桌上,她沉沉睡去。一直到孫劭學進來時,她都醒不過來。
他輕輕地將她喚醒,凝望著她半睡半醒、慵懶嬌惑的容顏,一陣心旌動搖的顫悸掠過他的胸口。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定神之後趕緊起身替他推輪椅,協助他坐到辦公桌前。
「你剛哭?」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凝重,仿佛承受著無比沉重的壓力。「本來我想跟你商量點事情,看來時機並不合適。」
「我沒事,剛才在走廊上摔了一跤,疼得我掉了幾滴淚,睡一覺就不疼了,總裁有事請盡避吩咐,我一定照辦,而且是馬上辦。」她的故作俏皮又讓自己紅了眼眶,轉了轉眼珠子,她成功地將淚稀釋掉。
「話別說得太快,這件事我不要求你馬上辦,你也不一定願意照辦。」
來時路上,他已經找了無數理由說服自己放棄才作的決定。然而情感與理智激烈爭戰的結果,他原諒自己產生這樣的念頭。
一切都是為了他的母親。
今早他應醫生要求去了趟醫院,被告知母親的癌細胞突然加速擴散,病情已不易控制住,大限之日恐怕不遠,他得有心理準備。出了醫院他立刻回家,不敢告訴母親實情,他只能一反平日的寡言,不斷提醒母親要多注意身體,還對管家一番耳提面命。豈料母親卻說她不會有事,沒見到兒子娶妻生子她是不會死的,她不想死不瞑目。
生子他沒有把握,但娶妻他做得到。母親已經包容他一年多了,他再不孝也不能讓母親死不瞑目。
「總裁、總裁!」龔婭問了話卻遲遲得不到回答,于是喊了他兩聲。
「喔,你想問什麼?」
「我問你要我做什麼事,為什麼說我不一定願意,你吩咐的事還有我可以不做的嗎?」被他的話攪得一頭霧水,她已忘了午睡之前的心情。
頭一回,面前的窈窕身影給了他壓迫感,他困難地啟齒︰「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我我……嫁給你?」她拍完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他,意識到這個動作很不禮貌才趕緊將手收回。
「不要給我這種反應!說願意還是不願意就好。」他激昂的態度只為掩飾自己此刻的軟弱。
她不敢回答,最先想到的是──她的工作可能要丟了。還沒領年終獎金呢,她不甘心,有誰知道她多需要這筆錢?不為添衣飾、出國旅行,只為不讓官司纏身,不讓弟弟吃苦受累,不讓一家人天天遭鄰居唾罵。
還有什麼考驗等在她面前,盡避來吧──
她在笑,也在哭。
「龔婭!」他被她這副模樣嚇著了,伸手要拉她,她卻一直後退,一直又哭又笑。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驅使他站了起來,卻在嘗試向她走出第一步時僕倒在她眼前。碩大的身軀撞擊大理石地板發出的聲響和他痛苦的求助眼神同時震住了她。
她立刻彎下腰去攙扶他,他一在地上坐穩便反手使勁拉住她,猝不及防地,她踉蹌跌坐在他懷里,雙腿因承受了她突然下壓的重量而疼痛不堪,他的面孔因此扭曲。
「對不起!」
她起不來,因他更快以雙臂鉗制住她,緊得教她動彈不得。
他制造出來的情境已超出自己可以忍受的範圍,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是憤懣、絞痛還是憐惜,她楚楚可憐、委屈難堪的模樣模糊了他的心。
他將喉頭發出的一聲悶哼送進她的嘴里。閉上眼楮,他不敢再接觸她那雙被淚水浸得迷離淒美的黑瞳。
他以冷冰冰的唇吻她。充滿需索的吮吻迅速燃燒了他的唇,也使她滿臉酡紅、血流加速,迷離酣醉的暈陶沖擊令她頭暈目眩,不知不覺地,她溫馴地伸出雙臂圈住他的頸項,生澀地反應著他。
隨著臂彎逐漸收緊,她的反應愈來愈熾熱,仿佛想發泄什麼似地,她激動莫名的熱淚盎然。
她再度涌現的淚水喚醒了他的理智,他猝然松手,讓四片唇分開。
「扶我起來。」他的聲音因未燃盡的激情而沙啞。
她怔愣片刻後才驚覺事態嚴重,全身虛軟使她費了好大工夫才扶他坐上椅子。
「總裁,對不起,」她吶吶道歉。「剛才我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請你原諒。」
見鬼!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去洗把臉再回來見我。」
「是。」
在她離開的短短幾分鐘里,他已穩住自己的情緒。
「站過來一點。」他朝門邊杵著不動的她喊了一聲。
「是。」拖著沉重的腳步,她惶恐地走到他面前,低垂著頭。
「你不願意嫁給我?」
又來了。
「總裁,」她勇敢地抬起頭。「你是不是要炒我魷魚?如果是,你明說好了,沒有關系的,我承受得住。」
他不解她何以有此種反應,這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
「我是想炒你魷魚。」
她的臉立時刷白,怔怔地望著他,發不出任何聲音,腦里頓時一片空白,淚水就這麼又爬滿她的臉頰,她沒有自己想像中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