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跳舞嗎?」
「對呀,不然去干嘛?」
「你為什麼說不一定呢?到底去還是不去?」
「我還沒給同學答覆。其實我不想去那里,明天廣場上一定會擠得水泄不通,人擠人的滋味並不舒服。」
「那就跟同學說你不去了嘛。」
她開始慎重考慮。
「明天你有多少客人要來啊?」
「十幾二十個吧。」
「都是你美語中心的老師嗎?」
「差不多。」
「很多老外嗎?」
「嗯。」
「那我還是去中正紀念堂好了。」
他忽覺若有所失。「剛才不是說不想去的嗎?怎麼現在又說要去了。」
「我對金發藍眼的老外有恐懼感。」她老實說。「到時候你們嘰哩呱啦地說英語,我少說有八成听不懂,與其留在家里當啞巴、出洋相,還不如去跟萬人共舞。」她從椅子上跳下來,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你噴的這幾個英文字還不賴嘛。」他看了看她的杰作,認真贊美了一句,接著就針對她剛才所言,道︰
「其實他們都能說一點中文。」
「算了,我還是會覺得格格不入,而且我跟你們有代溝。」她邊收拾著紙屑和工具,邊開了句玩笑。
「隨你吧。」
他悻悻道。心想她說得也沒錯,他不也常提醒自己,十年一個溝嗎?
也罷。
他看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到CD架上整理出一些明晚派得上用場的專輯,並取出「平安夜」那張來播放。
聖潔的歌聲在他們剛完成布置的客廳里回蕩著,夜更見祥和溫馨。他坐上沙發,雙手枕著頭靠在椅背上,讓自己完全放松,閉目享受心靈的寧靜。
戚幼吾也受氣氛影響,她想更具體地擁有那分溫馨。緩緩在他身旁坐下,她一點一點靠近他。
「大哥。」
他剛張開的眼立刻又閉上了。
「什麼事?」
「你把手放下來好不好?」
未待回答,她已板動他枕在腦後的手,他任她擺布。
她輕挽住他的手臂,偎在他的身旁。
輕柔的樂章沉澱了他心中的狂跳,身旁的溫軟卻教他一顆心再度忐忑。
整張專輯播完之前,他都沒敢亂動。
「去換一張。」
終于結束了。他命令身旁那個已陶醉得不省人事的她。
「喔。」她一張張翻著CD,拿不定主意,于是回頭問他︰
「你想听什麼?」」MichaelJackson的舞曲。」
「好。」
屋內隨即響起的重金屬節奏令他得到解月兌。
「一听這種音樂就忍不住想跳舞耶。」她說,足下巳跟著打拍子。
「那你就跳嘛,先練習練習明晚才能大顯身手。」
「我哪有什麼身手啊!你看,我就只會這樣而已。」
她配合著節奏隨興動了動肢體,跳兩下給他看。
「節奏感還不錯嘛,看起來像在跳舞了。」
他雖還坐得四平八穩,但腳尖也跟著輕輕地點。
「你教我幾個舞步好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有沒有本事教你?」
「你一定很會跳舞,看你打拍子的樣子就知道。」
她又纏上他了,拉著他的手臂直晃︰「起來動一動啦。」
拗不過她,他起身,反手拉她到舞得開的地板上站定。
「我不會教,不過可以跳一段給你看,學得來你就學。」
扁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他舞著每個律動的細胞,露了手高超絕倫的舞技。
「哇──你好厲害耶!」她看呆了,忘情地鼓掌。她從未見過他這一面。「你們明天會跳舞嗎?」
「應該會吧。」他坐回沙發,望著她,帶點期待地問道︰
「想留在家里了嗎?」
她有點猶豫地說︰「算了,我還是決定出去,免得留在家里丟你的臉。」
他雖然失望但又覺得這樣也好,她要真留在家里,自己還不知該怎麼向一大群人介紹她呢。
中正紀念堂的廣場上擠滿了前來湊熱鬧的群眾。燈火輝煌、樂音澎湃,宛如一座大型夜總會。成千上萬的年輕人穿著厚重的冬衣擠在一起流汗。
戚幼吾和同學在此跳了一晚的舞,是這座城市里缺乏自信卻自得其樂的霹靂舞星之一。所有的奔放與狂熱結束之後,她謹遵魏欥華的教誨,在來得及之前搭公車回家。
鮑車駛離鬧區之後,她奔放的心情也隨之沉澱。她正處于一個封閉的車廂內,忽然想吹吹風,于是推開車窗,覺得空氣好了很多,下意識地模了模口袋中那把鑰匙,她對這把鑰匙最為信賴,同樣材質打造的,它模來分外溫暖;差不多的形狀,它格外給人安全感。
她到站了。
「大哥,你怎麼在這兒?是不是在等我?你的客人都回去了嗎?」一跳下公車就看見他,她興奮地問了一串。
「剛送他們出來,順便過來等你。」
他雙手插在褲袋里。回答後便轉身往回家的路上走。
她跟了上去,挽著他的手臂,臉上一直掛著下車時那個笑容。
「跳個舞就讓你心情這麼好啊?」他看看右手邊的她,不禁失笑。她是想讓他均衡一下嗎?昨晚挽左手,今晚挽右手。
「本來沒這麼好的,心情好是因為你來接我的關系。」說著她就挽得更緊。「跟一堆不認識的人在一起跳舞其實沒什麼意思,大家還不是亂跳一通。有些人跳得好夸張喔,自以為舞技高超,臭屁得要死。如果你也去的話,他們就全給比下去了。」
「我怎麼能去那里嚇人,你不是說跟我有代溝嗎?」他拈著酸。
「哎呀,我隨便說說而已,干嘛那麼在意嘛,看不出你這麼小心眼耶!」她夸張地審視著他的臉。「其實我看到很多比你老又沒你帥的人也去跳了耶。」
「好了啦,愈描愈黑。」
他笑著終止這個話題,氣她說他小心眼。更令他生氣的事還在後頭,她在回房之前該死的在他臉頰上親吻,說是謝謝他到公車站去接她。
辦公室里的事處理完畢之後他其實可以離開了,但他依然坐在那兒,似有所待又若有所失。
望著桌上的電話良久,他像是作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在按鍵上按下一組數字。
「喂,丁麗文嗎?魏欥華。」他的聲音里沒有情緒。
「是你啊?好久不見了。怎麼,想起我了?」丁麗文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持行動電話傳送著迷人的嗓音。
他卻為那平庸的聲音和內容而皺眉。「晚上有空過來嗎?」他說。
「晚一點吧。還是你上我家去?晚上我要出席一場說明會。我回我家比較快。」她從事直銷工作,業績一級棒。
「不了,我回家吧。」
幣上電話,他離開了辦公室。他從不上她家去,今天也不會破例。至于她來不來他家,隨她了,他不堅持。雖然給了她一把鑰匙,但她極少主動到他家來,他也未曾強烈期待過。好幾個月沒聯絡了,她也沒來纏他,這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斷斷續續和她來往的原因。
他先在花坊里買了好大一束玫瑰才回到車上,準備回家。沿途毫無倦意地眨著眼的紅綠燈像在嘲笑著他平庸的舉動。他自嘲地笑了,買花?的確是平庸了點。
但他一點也不認為玫瑰平庸,跟丁麗文通過電話之後,他突然想看看玫瑰、聞聞玫瑰,如此而已。紅綠燈不了解他的矛盾,玫瑰也不會了解。
捧著那束鮮玫瑰,他進了家們,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開了燈,他在屋內梭巡著戚幼吾的身影。
「幼幼,幼幼!」喊了兩聲無人回應。扔下花,他跑上樓去敲她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