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里渡口附近人潮擁擠,費家齊擔心跟她走散了。
「可以把手給我嗎?」他向她伸出手,征詢道。
她笑了笑,把手放在他手中,接觸到那股溫潤時,她確定自己心跳快得厲害,那是一種全新的感覺。車子良也牽過她的手,此刻她竟想不起當時是否也如現在一般令她怦然心動。
坐在渡口看海,他們等著夕陽西沉,夜幕降臨。
「你常來這里嗎?」她覺得淡水的景色是畫家很好的題材。
「不常。」他的聲音總是溫和的。「這是個好地方,可以常來,你覺得呢?」
「嗯。」
天漸黑,人潮漸退,眼前的景色更迷人了,這樣的情境,言語通常是多余的,他們很有默契地安靜了許久。許久之後,竟又很有默契地同時欲跟對方說話,目光相接的剎那,聲音也交疊在一塊,兩人笑著止住要說的話。
「你先說。」
「好,我發現你不愛說話。」
「我是很好的听眾。」
「你也不好奇。」
「是嗎?為什麼這麼認為?」關于這一點他並不認同,至少他對她感到很好奇。
「你听我說了男朋友和別人結婚的事,並沒有再問我什麼。」
「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說,問了顯得唐突,不探人隱私是一種禮貌。」他把目光從她臉上移回前方,天已經全黑了。「還是你願意說給我听?」
「好奇了嗎?」
「如果你樂意跟我分享的話。別忘了,我是個很好的听眾。」
她沉思片刻。沒錯,她是有一股沖動想把事情告訴他,他的眼神很能溫暖人心,的確給她一種可以跟他分享心事的親切感。
「他是我同學的男朋友。」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橫刀奪愛的人,你很善良。」
「很高興听到你這麼說。」夜色使她的雙眼變得迷蒙。「我很同情他。」
「因同情而萌生愛情?」
「也許吧。常听他說他和我同學之間的種種,久而久之就習慣于分享他的情緒,和他交往了。」
「現在呢?你恨他嗎?」
「不知道,我好像應該恨他,可是我卻一點恨他的感覺都沒有,甚至愈來愈同情他了。」她一直無法厘清對車子良的感覺,甚至愈來愈模糊了。
「所以同情跟愛是不同的?」
「是不是愛都不再重要了,他就要做爸爸了。」
「你們還有聯絡?」他又轉過頭看著她。
「沒有了。」
她也轉過頭面向他。費家齊和她相遇的眸中閃過一絲喜悅。
眼前的女孩莫非是誤闖?他發現她已悄悄走進他生命的僻壤。原來他長久鎖國之後竟自閉不成一座桃花源。
「你呢?你有屬于自己的故事嗎?」她以格物的眼神讀他。
「我?我沒有與人相愛的經驗。」他迎視她的目光,回憶著那長得像連載小說般的故事,最終還是喜劇收場,他笑了。「我的日子嘛,既無群鷗飛來也無春水繞宅,平凡得很。」
「怎麼听起來覺得你好悲觀喔。」
「是嗎?」他想了想,似有所待地看著她︰「也許我可以開始樂觀了。」
她凝視著他平靜無波的雙眼,卻發現那深幽的一潭湖水里,仿佛有豐富的蘊藏。
第三章
車子良任職的畫廊里,費家齊成功地開了一次個人畫展。
「恭喜你呀,家齊。」車子良誠摯地向他道賀。
「謝謝,辛苦你了,我該好好謝謝你才對,怎麼樣,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有空有空,我現在別的沒有,就是有空。」車子良悲慘地開自己玩笑。
「那晚上七點,福華門口我等你。」
———
陳潔安索然地掛了電話,拿出出版社給她的資料,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實在提不起興趣。幫人家寫回憶錄?望著那疊厚重的資料,心情好沉重。
避他呢!船到橋頭自然直,她甩甩頭,把麻煩事暫時拋到一邊去,然後撥了費家齊的電話號碼。
「費家齊嗎?……今天晚上國家音樂廳有一場世紀交響樂團的演奏會,我有兩張入場券,本來想邀明葳一起去的,可是她有事,所以想找你一起去欣賞。你有空嗎?……晚上有事啊?那──你下午有沒有空,我們見個面聊聊天好不好?」
———
「晚上跟明葳約會啊?」陳潔安一見費家齊,立刻就問。她想兩人都說晚上有事,八成是有約會。
「不是,我約了人吃飯。對不起,不能陪你听演奏會。」
「沒關系,我一個人也能去。」她輕聲一嘆。「這就是沒有男朋友的壞處,找誰誰都沒空。」
「那你就趕快交個男朋友嘛。」他笑道。
「我盡量嘍。」她漫應一聲。「哎,你的個展很成功吧?」
「還可以,你去了嗎?」
「沒有,明葳也沒去嘛,對嗎?」
「她這陣子好像很忙,是嗎?」費家齊有些在意範姜明葳沒去看他的畫。
「大概吧。下次你再開畫展,我們一定到。」陳潔安心里清楚她和範姜明葳並不是沒空看畫展,而是因為地點不對,她們都不想見到車子良,以免尷尬。
「你也忙嗎?最近。」
「過一陣子就要開始忙了。」她又頭痛了,想起那項工作。
「寫新書?」
她喝了一口飲料。「別人說什麼,我就寫什麼。」
「是什麼書啊?」
「別人的回憶錄。」
「你從事寫作的工作,是不是經常日夜顛倒,生活作息不太正常?」他發覺她臉色不太好。
「沒辦法,白天心情沉澱不下來,常寫不出東西來,不像夜里,夜里安靜,听听音樂或許可以帶來文思,腦里的細胞都可以隨著音樂起舞呢。」
「不過,挑燈夜戰的日子是很辛苦的。」
「那倒是,有時候寫著寫著,趴在桌上就睡著了,睡了多久都不知道,醒來時只有一盞燈照著我和我的稿,通常那一瞬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作家的情感可能比較脆弱吧,多愁善感了點。」
「才不是咧。」陳潔安從沒覺得自己那麼感性。「說得白──點就是寂寞啦。」
「多交一些朋友就不寂寞了嘛。」
「朋友很多,不過大部分都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我有空的時候人家不一定有空。」
「明葳呢?我看她跟你滿要好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過她有她的煩惱,說不定比我還郁卒。」
「下次你如果找不到人听你吐苦水,找我好了。」
「真的?」
「真的。」
———
費家齊端了兩杯熱騰騰的茶到客廳里。
「子良,你已經在我這兒住了好幾晚,今天是周末,該回家了。要是讓你太太知道我收留你,後果我恐怕擔待不起喲。」他委婉地下著逐客令。
車子良點了根菸,喝了口熱茶。
「夫妻吵架是難免的,你有什麼氣也該消了。太太懷孕了,你不該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那麼多天,說不過去的。」費家齊苦口婆心地開導著。
「家齊,有些事你還不明白。」他苦惱地看著費家齊。「我跟我太太的婚姻是有協議的。」
費家齊微蹙了下眉。「什麼意思?」
「我遲早要離開她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大口吞吐著雲霧。
「怎麼會呢?」
「她生命結束的那一天就是我和她結束婚姻關系的日子。」車子良這才瞥了費家齊一眼,後者示意他往下說。
「我不愛她。」
「那又為什麼跟她結婚?」
「她用自殺來威脅我。」車子良將菸捻息。「像鬼魅纏身,我擺月兌不了。」
「她真的會那麼做嗎?我是說──自殺。」
「她自殺過一次,給救了回來。」
「勉強來的婚姻會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