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早已淚流滿面,哽咽著擠出字音︰「已經……薨了。」
香儀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漆黑一片,心似掉進千丈冰壇之中,目不視物,猝然暈倒在地。
…………
沐相遽然去世的噩耗傳來,舉國震驚。靈柩尚未運回,洛陽城內幾乎家家的門前都掛起三尺白綾以示哀悼。
迎靈的儀式規模宏大,武帝親自至城外百里處將沐相「迎回」,親見棺木時,武帝禁不住扶棺之上,哀哀慟哭許久,幾至昏厥,其悲傷之情感動旁人。後來武帝一改慣例,將靈堂設于長明宮的偏殿,沐靜塵地位之尊,可見一斑。
來殿內祭靈的文武百官每日不斷,幾乎人人都是一番痛哭,又念上新制的祭文一篇,其中猶以司馬相如所做的祭文最是感人,得到武帝的嘉賞。
而香儀呢?
彬在沐靜塵靈旁的香儀,一身素白,數日滴米不進使得原本縴弱的身子更加孱弱。但她的表情僵硬,不管旁人如何哭喊拍棺,痛不欲生,她只是淡淡地瞧著,冷眼旁觀,竟連一滴眼淚也不曾流。
她的淚早已流盡。
驟聞噩耗的那一天,她昏倒在武帝後宮,醒來後發狂般欲沖出宮門,口中只高喊著︰「讓我去見靜塵!」六七個侍女幾乎都攔她不住,直到聞訊趕來的衛皇後將她緊摟在懷中,連連痛呼︰「香儀你要節哀,沐相已經不再了」,她才恍若清醒,愣了半刻,又一下子哭倒在衛皇後的懷中,再度暈厥過去。醒來後的她,便似看破一切,無語無淚了。
彬了一天,也不覺累,天漸漸黑了,人也散去。武帝最後臨走前安撫她道︰「沐卿已走,畢竟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多保重身體。」她也不理,仍舊直直地只望著棺木,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天邊升起殘月,有人影走進,在靈前深深一拜,甚為至誠,是這些天一直在家養病的霍去病。
他來到香儀身前,嘆道︰「原本以為是我先亡,沒想到,竟是沐相早走一步,實在是天妒英才。」
他跪,坐在香儀對面,也不管她是否在听,繼續說道︰「沐相身故,過于突然,我不免有所懷疑,這些日欲探其真相,怎奈阻礙重重,終不得法。」
香儀木然的眼楮漸漸有了些許變化,看著他的目光也專注凝神了許多。
「沐相身居朝野高位,難免會有宿敵,只是此人隱蔽實在太好,我一時間難以查出。但請公主放心,去病只要有一口氣在,誓要徹查到底,還沐相亡靈一個大白!」
香儀又垂下了眼楮,神思恍惚,沐靜塵死得蹊蹺不蹊蹺,她似乎甚至有些懶于追究,斯人已去,誰能把靜塵還給她?把那份甜蜜還給她?那份深情還給她?
霍去病走了。
月掛中天。又有一人緩步走進。竟是李妃。殿內燈火長明,通宵不滅。燈火搖曳下,只見她一臉的黯然,有些惆悵,立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幽嘆。憑心而論,沐靜塵會被賜殺,幕後有她一份。若非生性偏狹,太過嫉妒他們夫妻的幸福,她不會在陛下耳邊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地鼓動武帝下決心殺他。但是,當沐靜塵真的死去,她卻並無任何的快感,而自武帝眼中,她所看到的也只有蕭瑟落漠和無盡的悔傷。他們都做錯了,但已無法回頭。
拖著笨重的身體,因為佇立太久而有些累了,在靈前深深一禮後突然看到靈後的香儀正用那雙深幽的黑眸靜靜的注視著她,不禁一陣心慌,甚至未來得及說句安慰之詞便匆匆逃也似地離去了。
都走了。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大殿的燭火還是無助的在風中搖晃。而香儀,卻緩緩地欠身而起。長時間地跪立使她的膝蓋酸痛的幾乎無法站住,還未走出兩步,便一下子撲倒在靈柩旁的地上。一手抱住弊蓋,兩行淚,順著慘白的臉頰流下。她的心,終沒有死。悲情在,只是不對人前。
「靜塵,靜塵!」她嚶嚶呼喚,卻換不來任何的回答,反復念著離別之詩︰「誓不棄兮,誓難遠離。縱然海枯,難改我心。靜塵,你是知道我的心的啊,為何還要棄我獨自一人留在世間?為何不守諾言?為何要負我啊?」
夜半四周萬籟俱寂,無人回應,唯有風聲淒厲,幽幽傳來,似是沐靜塵無奈地長嘆。此刻,便是子規泣血也難形容她此時這般焚心炙身之痛。
素袖一抬,猛地抽落頭上的一根烏簪,滿頭青絲霎時如瀑布傾落。她一手握簪,另一手伸臂而出,簪尖下落,瞬間便在藕臂上刻下一個殷紅的「塵」字。鮮血橫流,膚如白玉,那字映襯其中,更是觸目驚心。
她苦苦低吟︰「來世相會,莫忘塵緣!靜塵,倘若天也憐你我這片痴情,就讓我帶著這個血字投胎轉世,再為你妻吧!」一手扯下腰間長帶,拋至梁間,搭接成扣。帶如蝶舞,在風中輕顫,似也不信她此刻的心志竟是如此之堅!
淒然一笑,滿目皆是悲壯的傷情。踏凳而上,將頭放在帶扣之中,唇角悠悠一挑,那笑忽然變得恬靜而適然,最後一句低喃︰「‘以心相待,必能重逢’,靜塵,但願來世你能踐諾!」
足下用力,將凳踢翻,身形懸起。
她若一支風中的百合,芳魂悠悠,縹緲而去,誓與心愛之人生死相隨!也印證了她當日的歌言︰若有終日,生死兩別,藤枯蘿敗,化香不去!
今世緣盡,唯盼來生!泉台路近,珍重莫忘。
…………
鮑元前119年秋,西漢丞相沐靜塵病筆,其妻香儀公主殉情而亡。
鮑元前117年,霍去病因病去世。
鮑元前91年,衛皇後去世。
鮑元前87年,漢武帝劉徹去世。
鮑元9年,王莽篡位,改國號為新。
鮑元25年,劉秀光復漢室,建東漢。
……
歷史長河,悠悠千年,風月無情,心燈不滅。
誰還能記得那段歲月中的故事,誰還能記起那段湮滅在歷史中的深情?
遠去了,遠去了……但只要心不死,魂長存,它終還是要回來的。
不信嗎?你听吧,听那風中傳來的悠悠歌聲,听吧,听吧—
第二生唐代
我在等待你啊,我的戀人!那三生石畔依依的楊柳是我憂郁的顰眉,那奈何橋下悠悠的流水是我低回的吟唱。何年何月才可重逢?
我不在乎來生是在煉獄還是天堂,只要有你,哪怕生活沒有了希望或是夢想,只要有你啊,我最深愛的戀人!可曾也在某個角落,把我思念,悄然凝望?
鮑元684年揚州瘦西湖畔
一湖碧水,如一璧美玉,清滌著天地間紅塵喧囂,俗世庸擾。細雨霏霏之下,十月的揚州已沒有了春日中的盛景,留戀于湖畔,望著湖中輕靈靈墜落的紅色殘楓,只能讓人更加思念春天中它曾令人擁有的心動。
猶記得湖畔那飄飄蕩蕩的綠柳,低垂的長條輕展著婀娜的身姿,似煙花下的漫舞,在細雨之中蒙蒙然漾出一片綠色的薄霧。瓊花如雪,在綠霧中點點皚皚,開的怡然自得。
三月的揚州,便是如此般的天國花園,而十月的揚州,褪盡了鉛華之色,轉眼已是天下的焦點,大戰的中心,煙銷彌漫。
自九月初英國公徐敬業自封「匡復上將揚州大都督」,以太子賢之名在揚州舉旗造反之後,天下皆驚。緊接著,徐敬業在揚州設立三府︰匡復府、英公府、揚州大都督府,封魏思溫為軍師,薛仲章為右司馬,李宗臣為左司馬,杜求仁為右長史,唐之奇為左長史,並與其弟徐敬猷擁兵十萬與在唐都洛陽的武則天對峙,其聲勢之威,發展之快,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