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他听到她小聲地說了句話。
「沒什麼。」她微笑起來,天邊最後一抹夕輝在她的額角抹下金燦燦的光芒,嘴邊漾起兩個圓圓的小渦,反射著粼粼的光彩。
「我們去騎馬吧!」她躍上馬背,「既然已經出城,就不要那麼快回去!」不等他的回答,她縱馬揚鞭。任由拓拔燾喊著她的名字在身後追趕。她只是看著前方,看著青翠盡去,轉為澄黃。由原野的青草地,一路馳入田間小道中。微笑著,逃離背對的夕陽。
她所輕念的那句話是——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這是《佛經》里對彼岸花的形容。那意味著分離、傷心、不吉祥的花,為何偏偏是他們愛情的見證。那如火、如血、如荼的死人花,又為何最接近他凝望她時,眼眸中的顏色呢。瘋狂與熾烈……
微微地笑,她微微地笑,笑著讓眼角的淚珠滑下,笑著用美麗的樣子回眸,向那個總要辛苦追趕她的少年招手。
「——佛狸!」
「看你還逃向哪邊。」他低喝一聲,突然雙騎並轡縱身躍起一掀衣擺跳上她跨下的馬背。手腕一揚勒住馬頭,得意地附在她耳畔道︰「逃不掉的。」
她保持著微笑看他,笑得那麼美麗,以至于他終于目眩神迷,那些個用以掩飾的表情,層層褪去,他只是看著她,像最普通的少年看著最普通的少女。
低頭,親吻她的嘴唇。兩個人一齊滾下馬背,滾入道旁最絢麗的秋色里。
輕輕地吻她,又重重地咬她,時而皺眉,時而怔怔地看著她,他用力捧住她的臉,問︰「不逃了嗎?」
她靜靜地微笑,說︰「嗯。」
既然無法逃避,那麼,就接受吧。即使這個人是一團烈火,她也終究無法狠心離棄。做人還是干脆簡單的好,既然不能舍棄他,那麼,就只好學著去愛他了。
把我的「喜歡」,變成與你一樣的「喜歡」吧。
因為能夠把我看得比什麼都更重要的人,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就只有我面前的這個你。即使這是被動式的感情,也在這一刻,真實溢滿胸腔。
靶受到了他的執著,變得無法不去回應。就像以前說的那樣,她對佛狸最沒轍了……她最終還是要心軟,要對他投降……為什麼呢,睜大澄澈的眼楮,她看著那個正向自己俯望而來的少年。
「別動。」指肚模上她的臉,「這里沾了東西。」
手指在眼前游移,直至額角,他整理她的頭發,然後從懷里掏出那根簪子,緩慢鄭重地插上去。
「現在可以收下了吧。要是再隨便把它送人。我不會饒了你。」小聲地說出威脅,卻在看到少女近在眼前被放大的絢爛微笑時,一個恍惚,被奪去主動權。
將手指輕壓在他冰冷的唇上,她壞心眼地說一聲︰「那可沒準。我這麼貪吃,要是哪天看到想要買的零嘴又沒有帶銀子,就拿它抵債吧。」
聞言他卻笑了。會這樣說,就表示她收下了啊。
「嘖嘖,真是大膽。模秋是入夜才開始。」田邊傳來一聲訕笑。拓拔燾和林飛一齊轉頭,看到的是扛著農具的農家。
「模秋?模秋是什麼。」林飛不怕生地打听。
拓拔燾苦笑了一下,拽起她的手,在農人的笑聲里一直跑到另一條隴上。
「喂喂!你干嗎啦,馬還在那邊放著啊。」林飛用力地想要掙月兌,這樣跑下去,她才梳好的頭發又會亂掉。
「沒關系。它們比你認路。」
「問題是它們回去了,我們要怎麼辦!」
「留下來模秋啊。」拓拔燾雙手環胸,挑起一縷壞壞的笑。
「模秋到底是什麼?」
「這種事要問,就只好問我。」拓拔燾唇邊的笑意更深,附耳說了一串話。
林飛臉漲到通紅,猛地拉扯住拓拔燾的臉頰,「你不早說!害我這麼丟臉!」
「有什麼關系。反正也是事實啊。」他靈敏地閃避,躲開她的追打。兩個人吵吵鬧鬧一直打到最滾邊的菜田去。
模秋,是農人閑暇時的風俗游戲。
在秋分這一天的夜里,女子結伴而行,到田野瓜架、豆棚下,暗中模索摘取畢豆。模到南瓜,意味會生男孩子。模到扁豆,就是生女孩的預見。模到白扁豆是最吉利的,意味著情人將白頭到老的吉兆。
按照傳統風俗,這一晚瓜豆要任人來摘,田主人不得責怪,姑嫂們歸家再遲,家人也不許非難。
「怪不得呢。我們跑到人家地里,他都沒罵我們。」
「那就索性等月亮出來吧,我們去找白扁豆。」
「咧——不知羞。這是女人們的游戲。」
「有什麼關系。」他不在意,「不是說找到白扁豆會白頭到老嗎?那就是兩個人的事了。」
「那是用模的,所以才要等入夜。模到什麼就是什麼,哪有去找的啊。」明明是他講給她听的,自己卻不守規矩。
「我們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奪取。听天由命可不行。」他朗聲笑著,抓過她的手,卻又頑皮地回頭眨眨眼楮,「不好嗎?」她頓時氣餒,他總是這樣,用調皮的笑容掩飾霸道。說著冷漠的話語,卻用脆弱的眼神牽絆住她,令她無法狠心離開。即使有小小的不甘心,卻還是無法逃月兌他的掌握。
「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
他唱著農人的歌謠,握著林飛的手一同坐在田邊,等夕陽落盡,等月亮上來。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明明是帝王之子,卻連這種鄉間民俗也了解。」悶悶地揪著手邊的東西,林飛為自己總是輕易妥協而郁卒。
「看什麼看。」她白他,順手揪下一個東西打他。
他躲也不躲,依然定定地看著她,漸漸升起的月光里,眉梢眼角一片柔和。
「林飛……」
「嗯?」
「謝謝。」他突然抱住了她,在這個溫熱的身體的耳畔,落寞地反復呢喃,「謝謝……」
「喂,你好奇怪知不知道……」她一下下拿手中的東西敲打他的背,「在謝什麼,謝我凶你,打你?」
他不回答,只是更緊地抱住她。
明明欺騙過她,也利用過她,但是她對自己,卻還是可以與從前一樣。明明不是那麼喜歡他,卻並沒有拒絕他的喜歡……心中有個酸楚的認知,他知道的,那是因為個性大而化之的林飛,對他始終無法硬起心腸。
不管他做了什麼,不管那些事在天下人眼中是對還是錯。林飛始終會站在他這一邊。所謂重要的人,唯一的人,並不是在你犯錯後勸你去自首的人,而是那個會保護你的人。不是和你講大道理的人,而是即使知道明明是你不對,也還是願意袒護你的人。
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人……
一直一直想要得到的人……
唇邊帶著困惑的微笑,比他年長很多的女子正看著他,用那種茫然的目光望著自己,卻始終和他坐得無比接近。即使知道他是可怕的人,卻連一次都沒有過,嘗試用嫌惡的眼神看待他。
所以,就算她說「我討厭你」,他也是……不會相信的啊……
漫起一個仿佛有什麼得逞一般的笑意,在她要說出「好討厭佛狸這樣笑」之前,更先一步地握住了她打過來的手。
「白首到老的吉兆呢……」
直到像水一樣溫柔的話語浸透月光漫在耳畔,林飛才發現,她一直揪著把玩的東西,竟是一根白扁豆。
如霜的月光下,她竟然一直是和拓拔燾坐在一方白扁豆的田地里。
纏綿的秋分之夜過去,生活又回復到戰爭時期的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