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可以讓他依賴自己。
所以不可以回應他的感情……
連假裝都無法做到,她對佛狸夾帶著喜歡、憐惜、保護,甚至依靠……的心情,都只是因為他們是同伴如此而已。
像一開始約定的那樣,她以國師的身份,助他登上太子寶座。而他要想方設法,配合她瞞天過海。
相互利用的合作……是在何時悄然變質?
骯中響起的咕嚕聲終止了此刻雜亂的思緒。林飛下定決心似的握拳一揮。
「只有將好吃的東西放到嘴里,才能品味到人生唯一的真實。」
對人生的定義有著不同于他人見解的女子,在本能的抗議下,干脆地放棄了思考。
「只顧看美男子,結果根本沒有吃到東西。真是虧大了。」林飛撥開月色下濃艷的花葉,依照記憶向廚房模索而行。陸園采用引水圍繞山水交融的建築模式,亭台樓榭分布得相當有章法。粉牆黑瓦的幾進大院錯落重疊,從外觀上很難想象其實是佔據了一條街的深廣。
「哎呀。」林飛邊走邊念,「難怪覺得眼熟,這里其實隱含陣位布局。就算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府第,也未免有點小題大做呢。還是說……」她左手成拳往右掌一拍,同時眼瞳一亮,「說不定地底埋著寶藏!」
「……已經順利見到了。」
迎風傳來拓拔燾淡淡的音色,林飛下意識地閃身于樹後。雖然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這麼窩囊,不就是被告白了嗎?又不是見不得人。再說,為什麼會覺得不自在、需要躲起來的人都非得是她不可呢?
「哪里……在下只是依憑職責穿針引線。」
這個聲音是魏彪呢。原本想要打腫臉也要強撐著裝出大大方方的樣子走出去的林飛,又乖乖地隱藏好身形。畢竟,才在魏彪面前說過自己不餓的人,這會卻出現在覓食之路上,被發現將是多麼沒有面子啊。
「……動手的地方是在袞州吧。」月光下,漸漸看到拓拔燾鵝黃的衣帶。
「是的。主上說在那一帶會顯得比較自然。因為靠近夏國的領域。」魏彪特意放輕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眼看兩個人走近,林飛不敢再听下去,小心地貓下腰,仔細分辨眼前的道路,雙膝著地,慢慢爬到另一條小路上。汗水濕了額頭,劉海都黏黏地沾在了一起。心跳變得越來越快。她只不過是想去拿點東西吃,被看到了又怎麼樣呢——雖然心里這樣大聲說著,一直以來,她所依靠的直覺卻在叫囂著危險,讓她的身體不自覺地依憑本能盡可能輕悄悄地撤離……
一直退到絕對安全的地帶,迎面的夜風,才讓她感覺已經汗濕了外衣。
手握緊衣帶,林飛懵懵地站立。怪異的感覺像黑暗中樹木的手臂無形地纏繞上來……令她失去食欲,踏上折回房間的路,卻看到拓拔燾竟微笑著出現在她的門口。
「你剛剛又跑到哪里去了?」
明明是和以往一樣輕柔的語調,秀美得會被崇尚威武的北魏人嘲笑的輕淺笑容,望向自己時一如平素帶著關切的目光,為什麼卻讓林飛害怕到會不自覺地後退呢?
「肚子餓了!」元氣十足地說出這句話,林飛浮起甜美的笑容。雖然雙腳還在毫無理由地發抖,但這種莫名其妙的直覺一定是錯誤的吧。因為站在面前的,是她所相信,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傷害自己的人啊。
「我就知道。」拓拔燾微笑著移開身體,露出放在桌上的點心,「我找下人們要來的。你不是一直懷念南方的糕點嗎?」
「原來你平常真的有听我嘮叨啊。」她小聲地說著,慢慢蹭到椅子上,拿起點心胡亂吞食。完全不管拓拔燾在一旁提醒她要細嚼慢咽。
「這個給你。」
在桌面上推來的是那支格外貴重的發簪。
「我、我不要!」林飛露出驚恐的臉色,手指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在拓拔燾發表完那番「特定對象」的言論後,她就再不敢隨便從他那里收下禮物了。如果要問為什麼,那就好像一旦收下這根發簪,她就按下了終身不得反悔的手印。
太過直接的拒絕,讓屋內的空氣一時間凝滯了下來。
「那我先替你收著好了。」
少年淡淡地笑著,深色的衣袖在案上一拂,把發簪又收回袖子里。
松了口氣的同時,林飛又倍感壓力。總覺得近來的佛狸,讓她有種陌生又害怕的感覺。胡亂地吃著糕點,她尋找可以讓自己恢復正常的話題。
「那個夏雲也蠻奇怪的。開始搶也要搶到,怎麼會又故作大方地送給你嘛。」
少年垂著睫毛,看著手中的茶盞,像在想什麼心事,心不在焉吹了吹因滾沸而飄浮的茶葉後才說︰「不知道呢。」
「一定是青檀讓他這麼做的。」提起那個叫青檀的琴師,林飛的心情就好了起來,「你不覺得他真是一個親切美麗的人嗎?雖然不會說話,但卻一直對我笑呢。」
「下次再見到他,我會殺了他呦。」
「咳咳……」被少年平靜的聲音下隱藏的喻意嚇到,林飛嗆得咳嗽了起來。「你在開什麼玩笑啊。」
「你總把我的話當成玩笑呢。」少年轉過頭,淡淡地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齒和深邃幽遠的眼眸卻有著令人無法平順呼吸的冷窒。
「可是你和他……無怨無仇……」林飛捏著早已變形的點心,結結巴巴道︰「今天又是初次見面。何況他連話也不會說,又怎麼會得罪你呢。」
「既然不想我殺他,就別再提這個人。」少年回過頭,又吹了吹茶葉。好像剛才說要殺人的話,只是個玩笑一樣,卻在抿了一口水後補充︰「我非常非常非常討厭你用那種過于熱心的口吻提起我以外的名字呢。」放下茶盞,少年慢慢地擦過林飛的肩膀。
她愕然地看著佛狸這樣走了出去,走到一地冰冷的紅色月光里。那個與月亮出奇相匹配的少年的肩膀,罩滿這一晚月色的不祥。
這一夜發生了很多事,但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林飛,所思考的只是那個習慣于不動聲色淡淡微微的佛狸,竟然口氣強烈地一連和她說了三個非常。
對佛狸而言,我是不是最特別的人呢?
——迷迷糊糊睡著之際,抱著枕頭的林飛竟不知不覺浮起一絲笑意。
第5章(1)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魏國已經由太子監國?」
「……」
「你明不明白現在的魏國老大已經是拓拔燾?」
「……」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呢?」
「除了階下囚莫非還能有其他身份?」
穿著烏色絹衣黑發如紗的麗人,雙眼微眯,保持著懶洋洋斜靠在太師椅上的姿勢,穿著道士裝扮的說客。
水晶的筆洗置于案幾,香爐裊裊飄溢出類似花香的氣息。開著大朵白花的盆栽架置在雙面鏤空的漆色屏風里。華美的殿室內唯一礙眼的,只有散落一地的瓜果桃核皮,而那無疑是擁有與傲人美貌成反比的痞子氣質的住客,于拜訪者來到不久前,刻意制造用以表示歡迎的垃圾。
「如果住在華堂美軒,吃著每日由御廚送來的點心佳肴的人叫做階下囚,那我也想成為階下囚試試看呢。」打了個哈欠,對自己每日必修的功課業已厭煩的道士揣著雙手,興趣缺缺地說著。
「以前都不曉得師妹你是這麼死心眼的家伙。拓拔燾找人刺殺的是他老爹,又不是我們的爹。你根本沒必要因為這件事,與他僵持這麼久嘛!」
害得他天天定時定點來此報到,重復說著連他自己都已經听出繭子的老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