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嗎?」拓拔燾低聲悄問。
「哎?」林飛詫然揚眉,「你要買嗎?」
叫價聲已在身後此起彼落,拓拔燾向林飛陰柔地笑了笑,忽地調頭起身,掏出一疊銀票向桌上一拍,雙眉一軒,朗然喝道︰「白銀萬兩。願買這支無用之簪。」
當下滿座嘩然。
年輕人別有深意地望向這里,展顏微笑,正要說話。驀然間二樓有人推開窗扇,大笑插道︰「白銀一萬二。這根簪子,我要了。」
林飛還沒看清這個人的模樣,一團紫影便從二樓凌空翻下,賣簪子的年輕人只覺眼前一花,手上的簪子竟已被換成一疊銀票。
「好好講價,怎麼上手搶東西。」拓拔燾冷笑一聲,早已揉身犯近,猿臂橫舒,手腕一轉,奪其不備竟將簪子再次奪了回來。
「我說想要便是我的。反正不管你出多少,我總會比你高。」那人哼了一聲,出手如電探前,轉身橫掃下盤,看來極擅近身擒拿,幾個回合,逼得拓拔燾連連後退,周邊桌上的人也忙不迭起身避讓生怕遭遇池魚之殃。
林飛背手觀窺。這突然出來蠻不講理的男子,年齡很輕,一身紫袍,緊領窄、袖寬擺、邊角處全部嵌瓖金線,氣勢炎猛囂銳,鷹目高鼻一字劍眉,長發高高束起,額中懸以翠碧松石,映得雙眸也帶了點透明的青。出手狠辣透著一股凶煞。
反觀拓拔燾,單手護著那根簪子,另一手靠折扇作為兵器,反轉開合挑刺勾防,雖然看似有種儒雅風流渾不在意的瀟灑實際卻落在下風。
林飛內心焦慮,出來逛個街,竟會遇到這種事。拓拔燾外柔內韌,慣于堅忍。為一根簪子和人動手還真不像他的性格。正琢磨著要不要出手……
「承讓了。」
那紫袍青年竟掛著一絲得意的微笑,手握烏簪,收住了腳。
而拓拔燾竟也搖扇微笑,懶洋洋地眨眼,「好說。」
林飛哭笑不得,分明是人家勝了,讓拓拔這麼一笑,看不出底細的還真以為是他大方主動放了手。
丙然紫衣人臉色一變,正要說話,樓上獨立的雅座間里,有人倚著適才半開的窗子,笑了一笑,撥了撥手中的琴弦。
紫衣人馬上像得了什麼浩命似的,調轉過頭,心馳神往地往樓上看。林飛和拓拔燾,以及這滿花廳的客人,也不由得隨著他的目光往上看。
那人卻盈盈一個轉身,軟墨似的黑發飄一般地擺出一個寬松的弧。只是頭發上一根淺青色的帶子,已讓樓下的人識破他的身份。
「是青檀……」
「嘩,那個落魄花舫卻名震江南的琴師青檀?」
「說是琴師……其實……」
「听說日前有人花了萬兩黃金為他贖身啊……」
「難道就是這位……」
眾人剎那噤聲,目光齊刷刷向紫衣青年望來。被他削寒若冰片的目光一瞪,又齊刷刷地把頭低了下去。晉朝盛行男風,權貴多蓄養小倌,因此當地人多見怪不怪,林飛好歹听出了點話音。當下奇異地盯著紫衣人看,紫衣人見她瞪著大眼,也就壓低眉線向她看來,一看之下,卻微微地詫異了一剎。眉目頓時放柔不少。
拓拔燾邁前一步,將林飛不露痕跡擋在身後。對紫衣青年拱了拱手,「不打不相識。在下魏壽。」
林飛听得想嘔,生怕他給自己也安個難听的假名,連忙搶道︰「我是林飛!」
紫衣青年出人意料地粲然一笑,眉目間的陰氣霎時消減不少,雖然是連眉深目男人氣十足的長相,笑起來竟然還有種直爽豪邁的可愛。
「哥哥我叫夏雲。」
林飛忍不住噴笑出聲。這人果然帶了點潑皮。
適才拓拔燾輸了不認,在口頭上佔便宜,人家便在這里把便宜再討回來。既然你稱了在下,人家就自認是「在上」嘍。
拓拔燾抿了抿嘴,終于還是笑了。
夏雲從拓拔燾手中搶到簪子的購買權,心情大好。當下邀請拓拔燾和林飛跟他到樓上的房間小坐。
「我在上面有一個包間。既然大家天南海北難得相見,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拓拔燾把詢問的目光丟給林飛,林飛一心想看眾人口中的傳奇美人,因而用力頷首。
描畫著孔雀圖案的漆制屏風,巧妙地將原本不大的空間以半開放式的手法一分為二。房間內的家具也多以彩色漆繪的檀木制品為主。橢圓形的座凳表面,以及彎曲的椅腳,都瓖著淺白色的貝雕。穿著青緞織錦的男子,大概就是夏雲懷里那根簪子命定的主人了。
他有種讓人覺得舒服的氣質。
青墨濃艷的頭發因超出規格的長度,而在結繩以下的部分編成辮子再繞過胸口。代替問候的是第一時間綻放的展顏微笑。讓目睹到這種分明是柔和的氣質卻帶有壓倒性風采的林飛,瞬間產生莫名的感動。
——果然人活著就會遇到好事。
懷著感慨的心情,林飛小心翼翼地入座,覺得讓這樣的美人親自為她換盞布菜簡直就是褻瀆神明的做法。
「兄長一擲千金的豪邁固然令人贊嘆。但眼下時局混亂,還要多加小心以策安全。」
任由林飛大犯花痴,拓拔燾只凝視著夏雲,嘴唇略略沾了沾酒水,便微笑著放下美人敬上的杯盞,「有勞。」
「彼此彼此。」夏雲饒有趣味地直視拓拔燾,大咧咧道︰「不論怎麼掩飾,像我這種人存在本身已是顯眼。不如索性更惹眼招搖一點,反而安全。」
「原來如此。那麼……」拓拔燾不經意似的抬眼,掃向正在嫣然回應林飛傻笑的美人,「一到此地便包下楚藝坊最好的房間,買下名動江淮的琴師,盡其所能做盡惹眼之事,也都是兄長一早算好的嗎?」
淡幽的眼拋來一瞥若有似無的試探,而夏雲只是滿不在乎地任由薄刀一樣危險的笑容在菲薄的嘴角漾開。
楚藝坊以巨船的形態臨水而建。這間客舍猶為精巧。由左側俯望是位于適才停留過的中心大堂,由右邊洞開的窗子望出,卻是一脈綠水橋平籠江煙月的光景。
「見到江南的春景,便想起了平涼的秋色。」拓拔燾徐徐微笑,「夏兄自平涼而來,對兩者間的長短胸中自有計較。」
「江南的花花草草固然秀美細致,卻不怎麼合乎我這北方人的口味。」夏雲有意無意地瞟向靜立一旁發結青繩秀若芝蘭的高挑男子,青似琥珀的眼眸一眯,「只有人物還馬馬虎虎。」
「我也這樣認為呢。」拓拔燾不以為然道,「所謂貪多嚼不爛。不知饜足四方染指,只會破壞大家的興致。」
「說得對哦。」夏雲笑眯眯地拍掌,「所謂野心是好事,貪心是壞事。隨隨便便跨越南北分限,會給身處近鄰的國家也惹來麻煩哦。」
「夏兄是說近來南下的魏國君主嗎?」拓拔燾眸光一閃,「真可惜呢,听說北魏太子年幼,把持不了大事。但如若是他在位,就不會有這種輕率的舉動。」
「是啊。那時我們普通百姓再出個門,也就不必這樣擔心了呢。」夏雲輕松地笑笑,「若有那一日,我便招待兄弟來見識一見平涼的秋景好了。」
「那麼自然,我也很歡迎夏兄前來做客。」
「哈哈。老弟果然別致。只是……」
望著夏雲眉梢處的猶疑之色,拓拔燾袖子一抖,掉出一塊金牌,三指按住在桌面一滑,直接滑入夏雲的袖口,誠摯道︰「這是我用以護身的長生牌。可以通天直見鬼神哦。若是他日未能依約款待兄長,就拿這個直上九天告我一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