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听過福爾摩斯的推理嗎?」他單手叉腰,好笑地望著她,「第一,剛才警官搜查的時候,我注意了你的行李。要搞清一個人的身份還有什麼比看他的隨身物品更重要呢。」他皺著眉心一揚下巴。
她下意識地跟著點點頭。
「第二……」他拖著長音,慢條斯理地瞟她一眼,看她一臉認真,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你還真信啊。傻瓜,第二就是根本沒有第二!那只是我踫巧瞎猜的啦。」
安藤雪的臉色驟然青紅交加。而桂木涼抱著肚子在一旁笑。
「什、什麼福爾摩斯的推理……全是由結果倒推回去的理由。你從正面的角度看覺得很高深很佩服,但是從反向的角度一想,那根本全是因為作家先行設定好了預知答案,所以世界上哪有什麼推理。真是笑死我。」
虛假地笑了兩聲,他撩起視線,望向安藤雪,「你怎麼不笑?」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安藤雪只是盯著他瞧。
比起桂木涼究竟講了什麼黑色笑話,她更介意的是,他唇邊那抹永遠的嘲諷,眼中永遠冰冷的傲慢。她以為這是高傲,卻在看到他大笑之後空洞的目光後感到隱隱的悲哀。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
明明是不知道他究竟有著怎樣過往經歷的人。
卻為什麼,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不快樂的人呢?
又為什麼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是可以了解他的那種不快樂呢。
「不要這樣好不好?」她說,「桂木涼。不要瞧不起別人,不要用否定的視角看待一切。」
「你憑什麼這麼說。」他微笑,過了兩秒才反擊,「就因為我嘲笑了福爾摩斯先生嗎?但是那種先設定了凶手和答案寫出來的偵探小說,為什麼不可以嘲笑。」
「你不是在嘲笑小說,是在嘲笑這個世界。」安藤雪說,「這樣太寂寞了。」是的,這樣太寂寞了。否定自己生存的地方,就是否定自己。否定和自己一樣身為人類的同伴,就是想要抹殺自己的一種潛意識。她忽然明白了,桂木涼為什麼說想要嘗試殺人的感覺。他想殺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別木涼就站在那里,距離她一臂之遙。但是在安藤雪看來,他的背後一片漆黑,延展著不知通往哪里的黑暗甬道。心中有細微的波動起伏,她不假思索地拉住他的手。無法忍耐,那種好像下一秒,這個站在眼前的少年就會消失的可怕錯覺……
「我討厭會死人……」安藤雪輕聲說,「很討厭啊。」
那時,她之所以險些暈倒,並不是出于恐懼。比起染血的尸體,她無法忍耐的是死亡本身。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她說,「你明白嗎?愛情與記憶,你以為沒有任何事可以撼動的存在,也會隨死亡一並消失。」就像父親和母親那樣……
安藤雪悵然地站立。
案親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但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模糊一點點。記憶像一幅不停被橡皮擦拭的素描,只有活著的人才能繼續添加清晰的痕跡。
「你真奇怪。」半晌,那仿佛一直背靠黑暗的少年忽然說,「想死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不是嗎?」
她知道他是指她腕上的傷痕。
「所以啊……」她困難地發聲,「因為有那種經歷,所以後悔了,知道死了什麼也改變不了。」愚蠢地以為那樣會得到母親的注意,就像愚蠢地以為母親會牽掛離開的自己。愚蠢地以為……愛,是可以依靠努力而維系。
「……」桂木涼默默地注視微微發抖的少女,垂下頭,長長的劉海滑過眼底,他拉起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對不起……」
細微到幾不可聞的聲音,透過皮膚的觸覺傳至心底。
冰涼的唇,冰涼的手,那個連垂在她手腕上的頭發都是冰冷的少年,像親吻貓咪般,輕緩而耐心地反復踫觸,像要吻去那個舊有的傷痕。那道渴求被愛的證明。
在細微的寂靜中,她听到手上的銀鏈子輕輕地響動。
她是和男生說話都會不自在的女孩兒,卻不會因桂木涼的親吻而害羞。在反復而耐心地親吻後,那個少年慢慢抬起頭,清澈的眼楮,看著她,又緩緩垂下視線。他想要說什麼,卻像是說不出口。
不是不能說,而是說不出。
她明白那種感受。
就像她其實想在離開老家前,去向莉香道謝,去向莉香道歉,但是說不出口。面前的這個孩子,和自己很像,所以討厭他,所以喜歡他,所以無法漠視他不去管。
他們的心都破了,在不知名的地方存在一個空洞,找不到可以填補的東西。她只能小心地包裹起自己,而他卻豎起尖硬的刺來防備。她用傷害自己的方式肯定存在,而他用傷害別人的方式來尋找出口。桂木涼耳機中傳出的音樂,冰冰冷冷地環繞著他們,那麼寂寞,卻也那麼溫柔。
安藤雪微笑。
她說︰「嗨。我們去玩偵探游戲。」
是的。說不出口的話,不用說了,她明白的,他們是同一種人。雖然與周邊格格不入,卻奇異地可以相互理解。是誰說過,自閉的孩子是星星的孩子。那他和她,可能同屬于那一顆星球吧。
繞開了舊有的話題,是這個女孩子的溫柔。
是他所缺失的溫柔。桂木涼無法微笑。他知道自己笑起來,一定又帶著諷刺的痕跡。他陰郁地站立在那里,半晌,才默默地轉身,將背影留給安藤雪。
「……你猜。」
向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頭,把手電自下往上一晃,眼底帶著貓一般慵懶的調皮。
「猜什麼!討厭。」安藤雪用大聲抗議掩飾瞬間加快一拍的心速,「不要扮鬼臉嚇我!很恐怖哎!」
「呵呵……原來安也怕鬼。」
「你才奇怪!」她搓搓手臂上的小顆粒,「竟然隨身攜帶嚇人道具!」
「怎麼可能,我本來就想搞清楚一些事,才從包里拿出來的。」
「哦?」她壓低眉線,還以為他剛才只是單純生氣扔了手機跑到沒人的通風口發呆,原來他根本就另有圖謀。
「喂!」她突然有點受傷,「難不成你扔手機只是為了找個借口——」
「噓——」他忽然搭指在她唇上一點,「我可沒有那麼說。」
「你想查什麼?你在懷疑誰?」她抱臂審視他,不容他打馬虎。
「我只是有點事搞不懂……」他一手捏著下巴,一手托著肘部,偏頭思索。
「是什麼?我們一起想啊。」
「你腦筋很靈嗎?」他斜眼瞥她,揶揄道,「擔心落榜的人……」
「我考的可是東大!」她不服氣,「今年競爭率這麼高。我當然會擔心啊。」
「嘖嘖,真幸福啊,擔心考試會落榜的女孩子。」他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吐字,有種陰陽怪氣的樣子,「相比之下,車上卻有人在謀策生死大事。」
「哼。我偏偏不這樣想。凶手早就跑掉了,怎麼可能還留在車上啊,又不是漫畫!」安藤雪傾向現實主義。
「唉。你用點腦筋,那死者是我們車廂的人,但是我根本沒見到他……」
「那是因為他是在我們之前上車的吧!」
「但是直下守他們也說沒見過他。」
「這個……」安藤雪語結,「也、也許他走到其他車廂了呢。」
「他為什麼不在十三號車廂,要一直待在其他車廂?」
「這個……他、他走錯了呢。反正因為大雪嘛,今天人這麼少,隨便哪里都空蕩蕩。那個人也許隨便坐了一個位置啊。」「有道理。那他干嗎還特意跑到十三號車廂的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