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還是在懷疑他嗎?
安藤雪心里七上八下的。偷偷瞧了眼羽野,後者呆然地托腮,注視著一成不變的雪景。嘴邊染著一抹紅,不知道是剛才整理顏料時弄到的,還是沾到手指的血。
「你們有搜查證明嗎?」
別木涼抱著他那沾染泥巴的旅行袋,目光犀利地瞪著警官。而先上車的那位警官已經習慣他這種不合作的態度了。
「我說小扮,沒有問題的話,就不要胡攪蠻纏。」
「雖然什麼也沒有,但就是不想讓你看!」少年「哼」的一聲別過頭,把旅行袋抱得死死的。
簡直就是任性的小孩子。安藤雪倒是不想生他的氣了。好笑地看他一眼,突然發現雖然那旅行袋看起來髒兮兮的,卻是名牌。托莉香那個名牌狂的福,安藤雪對品牌也略知一二。看起來這少年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呢。怎麼性格這麼別扭。
不過自己也確實沒有說人家的資格就是了。安藤雪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又望了眼手腕上不時踫撞出叮叮聲響的銀鏈子。
「羽野先生。這是什麼?」
「啊……那是切割畫紙用的刀具。」
羽野砂垂著頭,心不在焉地看著這幾個警官翻看他的箱子。
「那些才剛剛整理過的。」安藤雪小聲地說著,站到羽野砂的身畔。
羽野砂回頭,沖她露出淺淺的笑容。雖然是好像風一吹就會被掠走的浮雲般的微笑,安藤雪卻覺得很安慰。
「……這些暫且不提。」重重地扣上羽野砂的工具箱,警官射來充滿審視意味的視線。
「你為什麼要說謊?能回答我嗎?羽野先生!」
「說、說謊?」眼神游移,羽野砂顯露一抹動搖與慌張。
「我第一次上車時問過你們各人的聯絡資料,與基本的案情取證,對吧?」警官先生的氣勢頗有咄咄逼人的架勢。
「是、是啊。」
「你說你暈車,所以到車廂通風口去抽煙。對吧?」
「嗯,是啊……」
「我們剛才用電腦聯網確認了你們的資料。」另一個警官開口,「一個擁有跳傘執照的人會暈新干線,這是不是有點神奇?」
「話不能這樣說……」
青柳小姐不滿地插話,卻被警官粗暴地打斷︰「十二號車廂有人證明,你在兩個車廂接壤的通道口處站了有兩個小時!足足兩個小時。在安藤小姐上車的時候,你就一直站在那里吧。所以她一開始才沒有看到過你對吧。羽野先生,現在這麼糟糕的天氣,你站在那里兩小時。你在干什麼?無論是抽煙,還是拿暈車做理由,你不覺得這時間都太長了一點嗎?」「不是、不是的……」羽野砂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地喃喃辯解,「我是……」
「即使你是在觀賞雪景,那麼,為什麼一直站在那里的你卻無法提供受害人什麼時候進的洗手間這些線索?那里面發生了什麼,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人不是嗎?為什麼你會完全不知道!請回答我!」
「我、我在想一些其他的事。」安藤雪覺得羽野砂簡直都要哭了,「我真的沒有精力去注意什麼人進去出來這些問題。」他厭煩地說。
「那你為什麼要說謊?你為什麼要以暈車為理由?當時安藤小姐說了她暈車,你只是隨便順著她的話說謊吧!」
「我為什麼要站在那里,和這案件一點關系都沒有!」羽野砂大聲地說,臉色激動起來。茶色的細發在額角飄動,安藤雪還是第一次听他這麼大聲講話。
「我也沒有必要和你說!不管是暈車還是其他任何理由!總之,那是我自己的事!」羽野砂看起來真的被逼急了。
「抱歉。」
這個時候,一直把臉側過去看風景的直下守忽然調轉過頭。
「警官先生……」他禮貌地沖警官點點頭,「您能和我出來一下嗎?我有話想說。」
「出去?」警官一臉疑惑。
「請您過來一下……」直下守已經向十二號車廂的通道邁步了,警官只好跟上去。
安藤雪皺眉望著他們。
棒著車門的玻璃,只能遠遠地看到兩個人在說話。但完全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車廂的氣氛異常怪異。
兩個警員在一旁等著,青柳小姐在安慰對座的婆婆。桂木涼陰沉著臉色瞪警員。而羽野先生整個人月兌力般地倒坐在她身旁,額角全是汗。
安藤雪想拿手帕幫他擦,又怕這樣做太逾矩。想要提醒他小心感冒,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說不出來。或者是覺得說出來他也听不進去吧。那個人像丟了一半的魂似的,銀邊眼鏡上飄漾起蒙蒙水汽。
窗外,夜幕已經完全掩上。
一地白雪明亮地映襯蒼藍的夜空。
安藤雪托著下巴,手肘支在收攏的雙膝上,茫然地想著這奇妙的一天。
二十四小時不到的時間,她覺得她的人生正在發生什麼改變。
背靠著咖啡屋粉紅壁紙等她的洋女圭女圭般的青梅竹馬、母親平靜地說要再婚了時放在盤子上的銀亮的刀叉、月台上困倦的少年,以及手腕上叮叮作響的銀鏈子。
拼圖般的碎塊在腦海飄浮,有聲音,有圖像。彼此全無任何關系,卻又覺得隱隱藏有某種細不可捉的聯系。
而她此刻,正和五個陌生人,坐在同一節車廂里。
嘴巴惡毒的少年、溫柔可親的美女、體弱的婆婆、神經質的美術老師,還有……
「我們走吧。」
不知何時已經折返回來的警官,竟然沒有再繼續盤詰羽野砂。冷淡地向同伴打了個招呼,三個人迅速離開了。列車發生命案,想必還有更多的事需要這幾個人處理;但是……
安藤雪奇異地望向不知道和警官說了什麼就令他們沒有更深入調查羽野的直下守。
「那個……」安藤雪忍不住輕聲悄問,「您和他們說了什麼呢?」
而坐下來的男子淡淡一笑,停頓片刻才封指于唇做出噤聲的手勢︰「——秘密。」
第4章(1)
中途似乎停過片刻的雪又接連不斷地下起來。
大雪覆蓋所有的一切,列車像月兌軌般地獨立在宇宙之外。有人在這個夜晚死去,那種壓抑的氛圍似乎現在才慢慢在沉寂如水底的車廂里擴散。不同尋常的寂靜讓安藤雪覺得喘不過氣。
老年人多覺,婆婆又睡了。羽野先生一開始就不喜歡說話,而青柳小姐和直下先生也因為適才的搜查而異常沉默起來。
安藤雪站起身,在車廂內來回踱步,間或望一望窗外的雪。
希望列車能快點開動。她不喜歡這種墜入電影鏡頭中的恐怖感,而且……她握緊衣袋中的手。這麼安靜,會害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去想未來、過去、母親、考試、放榜……
「叮——」
尖銳的鈴聲乍然響起,像石子投入太過靜謐的湖心。每個人都下意識探頭看了一下,是桂木涼。
他陰晴不定地瞪著手中的手機。猶豫了很久,才終于摘下一邊的耳機,不耐煩地按通接听鍵。
「干嗎——」簡短而無奈的口吻。
「……對啦!哼。放心吧。」然後是冷笑,「死的人不是我,很失望吧。」
安藤雪不是想要偷听,只是實在無事可做,不由得就站住了腳,朝桂木涼投去詫異的目光。少年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視線,唇邊掛著冷笑,眼中是露骨的不屑與狠毒,每吐出一個字都像剃刀的光芒般鋒利。
雙手扶著車窗邊的小木桌,安藤雪猜測,那……應該是家人打來的電話吧。大概是列車晚點,擔心他,才會想確認他的平安吧。反觀自己,她咬了下嘴唇。不戴手表出門果然是正確的,這樣她就無法確切地感知流逝的時間,這樣她就有理由說服自己,媽媽只是因為還沒有發現她的離家出走,所以才沒有撥打她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