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青梅竹馬的好朋友,結果她都不知道莉香沒有參加入學考的事。不,或許莉香說了,是她根本沒有留心听。她一直只想著自己的事。明知莉香的成績不好,也只是想著反正有清彥在,清彥會幫她的。懷著這種陰暗的心情一次也沒有提出過幫莉香補習。
想起那個靠在粉紅磚牆等著自己的洋女圭女圭般的少女,安藤雪覺得完全沒有面對她的勇氣。
被大家喜歡的人一定有其被喜歡的道理。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待在莉香身邊有壓力。她討厭的並不是莉香,而是那個羨慕莉香又無法坦率承認的自己。
簡直是狼狽逃走的感覺。
以頭痛為借口,提前離開咖啡屋的安藤雪自嘲地想。一面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瞥到停在門口的車子。有個男人默默地坐在駕駛座上抽煙,戴著墨鏡不經意地往這邊看一眼,又很快別開頭。
心里升起異樣的不安。安藤雪的手一抖,大串的鑰匙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門卻從內側被拉開。
「媽媽?」
毫無準備的安藤雪嚇了一跳,「你在家?」平常都是七點過後才回來的母親,脖子上系著精致的緞制圍巾,潔淨美麗的臉上化著淡妝,一副還要出去的樣子。
「你去哪了?」母親側身讓她進來,冷淡而冰冷的語氣。
安藤雪一邊月兌大衣一邊解釋︰「今天是開謝師……」
「別月兌了,我們還要出去。」母親打斷她的話,瞥了她一眼,拎起手袋,微微皺了下眉,雖然沒有說什麼,安藤雪直覺認定她是在嫌棄自己的裝扮。確實,和一點也看不出已經四十歲的母親不同,自己不怎麼會打扮。
「別愣著。」母親輕言輕語地說著,一面對著客廳的鏡子整理頭發,「準備一下,我們去外面吃飯。」
「喔。」其實她並不想去外面吃,但是難得媽媽有興致和自己一起出門。安藤雪忐忑不安地換了雙鞋,她也有很多事想和母親談。去東京念書的事,租房子的問題,萬一落榜的話,究竟是上本地的女子大學還是明年重考呢。她有好多話,好多事都想和媽媽談。
雖然知道一個人撫養自己的母親有不少艱難的事。工作也很忙。但是,那種強烈的被忽視感還是讓她覺得很難受。
莉香之所以能養成任何事也輕易講出口的性格,是因為她有溫暖的家庭吧。安藤雪陰暗地笑了笑。厭惡自己這種總把不好的事歸咎到環境上的性格,卻又無力改變。
軟弱地跟在母親身後,想要什麼卻總是不敢大聲表達自己的意見。這樣下去,一定會變成越來越陰暗的人吧。她總想著能改變就好了,說不定是出于這種想法,才會鼓起勇氣參加東大的考試。
莉香所向往的布滿精致店鋪的東京,感覺上光彩奪目,希望自己進入閃光的城市,變成堅強的人。
安藤雪抬頭,在冷空氣里呵了呵發涼的手心。
天空看起來要下雪,太陽是白色的。
安藤雪靜靜地看著白色的太陽,耳邊傳來母親的呼喚︰「雪子——」
和莉香一樣,這些人總是用她們習慣的方式稱呼自己,安藤雪收回渙散的神志,發現母親打開停在家門口的那輛車的車門,坐在副駕座上,正招呼自己快點上去。
不知道怎麼的,安藤雪的心里咯 了一下。
那輛車並不是計程車。
開車的人就是自己進門時遠遠看著自己的那個男人。
衣服雖然只是簡單的西裝,但是散發著優雅的風度。
安藤雪默默地坐在車後座。看到車前鏡里,男子溫柔地向母親微笑了一下。沉滯的空氣回蕩在車內,安藤雪隱隱預感到什麼,覺得心髒像被攥住了似的,打開車窗,在冷風里麻木地喘氣。
母親訂的位置是在一家高檔的法國餐廳。
母親喜歡一切高檔的東西。平常買回家里喝的紅茶,安藤雪都會小心地挑選牌子。
而這個男人,也屬于高檔的類型。
落座的時候,他禮貌地幫母親和她拉開椅子,點餐時和服務生講話也輕言細語。安藤雪猜不出他的年紀,眼角雖然有細紋,挺直的鼻骨和鋒利的嘴角卻讓他看起來顯得很年輕。
吃法國菜不能講話。
大家都吃得安靜而沉默,間或听到叉子和盤子接觸時不小心踫撞出的輕悅聲響。餐具是銀制的,溫暖的餐廳堂皇而燈火通明。窗外的天色一寸寸黯淡下去,安藤雪低頭看著侍者擺上的甜點,手緊緊地纏住垂著雪白蕾絲的桌布。
「雪子……」母親終于放下刀叉,「媽媽決定再婚了。」
安藤雪無言地低著頭。
「今天是把他正式介紹給你。」
隨著母親柔和的語調,男子輕輕微笑,「你好,我是千葉光。」
「千葉先生是我工作上的伙伴。我們彼此認識有一段時間了。」母親費力地說著,像是一直在想怎麼措辭。
安藤雪捧著果汁杯,小口地喝。
她還沒見過母親這個樣子。媽媽和她講話總是漫不經心,偶爾視線停在她身上又很快轉開。她不停地幫她想理由,想著媽媽太忙,媽媽是不想看到父親的影子傷心,媽媽很累想要獨處,媽媽……
垂下眼睫,看著杯中晃動的汁液,安藤雪悵然微笑。
恍惚地看了一眼對座的人,這個禮貌的男人,很適合優雅的母親。但是,她卻從來都只有一個爸爸。
「千葉先生希望我們搬過去和他一起生活……」母親還在講著。
「媽媽。」安藤雪輕聲打斷她,「我考了東京的大學。要去那邊念書。可能無法參加你們的婚禮了,希望你們幸福。」她輕輕地站起身,向男子彎腰行禮,「媽媽就拜托您了。千葉叔叔。」
「雪子,你要上東京念書?」
「嗯。」安藤雪用盡全力微笑著,撐住自己炸痛的額角。已經不能去想如果沒有考上該怎麼辦了。必須!只能!她一定要考上!
因為這里,已經沒有容身之所。
擦了擦嘴角,安藤雪悵然地望向窗外。
冷風吹起她的圍巾,安藤雪胡亂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後隨便打了個結。雖然千葉先生堅持先送她回家,但在她堅持拒絕的情況下,也只能作罷。母親的臉色似乎又難看起來,但是安藤雪已經不再去想是否合乎禮儀,是否給母親丟人的問題了。母親並不是在征詢她的意見,只是冷靜地宣告,她要結婚了。
那自己,除了微笑傾听,給予祝福,又還能說什麼呢。
這一天已經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實在沒辦法顧慮更多的事。就算對千葉先生有什麼失禮的舉止也不想再考慮了。反正從頭到尾,她都不是母親依靠的對象。
一個人,流浪般地漫步在街頭。
第1章(2)
隨便招了輛計程車,把身體交由同樣疲倦的坐墊。車窗外飄下細小的雪霰,眼淚這才慢慢地涌出。
安藤雪用手背按住眼楮,無聲地哭泣。
再也不想考慮形象的問題,反正從來沒有人愛過自己。
不被母親愛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得到其他人的喜愛?她並不是因為母親再婚才這麼說。手腕上的傷痕存在並非一兩天,媽媽一定看到過,卻從來沒有追問過。
總是一個人回到沒有燈亮起的房間,做好兩人份的飯才從電話里听到母親冷淡的通知︰我不回家吃飯了。
即使遇到喜歡的人也不敢表白,雖然不能說這是母親造成的錯,但是從小迫于母親冷淡的眼神,才養成這種畏縮的性格。
把身體投到熟悉的床單上,一個人放心地哭了會兒。垂下去的手指踫到什麼冰冷的東西。哭著起身,才想起是莉香來的時候,自己著急開門而踫翻的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