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和晴美約了吃飯。」
「真少見。」他叨嘮著吹了聲口哨。「那麼明天見了,記得把上次給你的樣帶拿過來哦。你這家伙最近記性很差耶。」
「好啦。」
在電視台的走廊分手,志村向我揮了揮手,上面還貼著五彩繽紛的OK繃。然後轉身混入其他樂隊的人中間,和他們有說有笑地一起離開了。
看著他們的身影,我覺得有點孤單。
雖然被說是「很酷」,但其實是「無法融入」。
有點沮喪,我到底在做著怎樣的工作呢?雖然一切已經上了軌道,卻在這個時候因為真實感,反而察覺了惶恐。
我一直以來都做著,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從小就這樣,很容易隨波逐流。所以喜歡思維清晰明確的家伙。和那樣的人在一起,我會被他們牽引著走,找到一個暫時可依托的目標。
但歸根到底,那並不是我的夢想。所以即使實現了,也會立刻感到空虛起來。
我的雙腳像被釘在了地面一樣,變得不想要移動。對于馬上將要面對的約會,胸中連零點零五的期待值也沒有。
晴美,就和我的工作一樣,好像是日程表中的一項。完成工作,完成約會,我覺得好累。
手機鈴聲響起。
把後背交給牆壁,我按下接听鍵。
「……」
「喂?」
「……」
「哪位?」
那邊沒有說話,只傳來隱隱的呼吸聲。
看了眼號碼,我站直了身體,小聲問出︰「櫻子?」
「……」
還是沒有回答,我幾乎要掛斷它了。
「……小雅?」
吧澀的聲音,讓我的視野陡然天旋地轉了起來。
半個小時後,我見到了久違的良屋。
按照他在電話中說的,在電視台旁邊的一家居酒屋等他。等待審判的犯人大概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吧。可是就連逃離也做不到。我的大腦根本一片空白,連時間的流逝也察覺不了。
好像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來不及想些什麼,他已經自記憶中走出,坐在我面前。
像年少時一樣一蓬一蓬毛線似的頭發,大而黑白分明的眼楮,挺直的鼻子,微翹的唇角。現在,凝視著我,仿佛帶有某種受傷又殘酷的譏誚。
我的嘴唇嚅動著。
「……打了櫻子的電話,想看看這個號碼是誰的。竟然是你啊。真巧。」
他率先說了,然後看著我,一點一點地笑了。
上次見面也是在居酒屋,他也對我微笑來著。那時,他笑得很燦爛,像孩子時一樣對待我。那時,他的笑容很溫暖,他對我還充滿關懷。他還興高采烈地打電話要找晴美來……那時他的笑容與現在這個微笑是那樣無法形容的不同啊。
我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我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良屋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只是這樣看我,就像是在鞭撻我。他不是不想說話,也只是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我一樣,好像不能相信,櫻子的情人是我。
「為什麼……」但是終于,還是他先說了,帶著被背叛的語氣和表情無法不受傷地質問了,「不是和晴美學姐在交往嗎?你不是喜歡晴美嗎?」
桌上的手指緊握了起來。
「覺得我是笨蛋對吧……」
「小雅你沒有把我當成是朋友對吧……」
不是這樣的。良屋,不是這樣的。
我心里激烈地辯駁,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櫻子?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
我也很想這樣問呢。
是我先認識她的。
是我先和她交往的。
一直退讓的人……明明都是我啊。
可是咬緊牙關,我也不懂,為什麼說不出這些對我有利的事實?在這個世上,我只有一個朋友的話,他叫做安信良屋。志村是我的伙伴,我給了他另外的位置。
若是被問起朋友,我最先想到,最後想到,唯一想到的,都是在那個夏天,搬到我家隔壁的少年。
都是睡眼惺忪卻陪著我玩投球游戲的那個少年。
都是頭發好像毛線笑容好像玩具熊一般的少年。
只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爭。
在這個世上,我曾經沒有特別渴望得到的東西。是你把這樣的我改變了。是你把我帶出曾經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
你曾經終日跟在我身後,即使我說了自以為是的傲慢的話,也微笑傾听,遷就著我。
你是個特殊的朋友。
我的Dearfriend。
所以、所以雖然我覺得我喜歡櫻子這件事,原本不需要對任何人說抱歉,卻還是沒有辦法不覺得愧疚。
所以,我很怕見到你。
一直都很怕見到你。
你和過去幾乎不曾改變過。還是張著清澈到殘酷的眼楮,那麼直白純粹地看著我。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差勁,很惡劣,很卑鄙。雖然我做的……只是沒有辦法拒絕我喜歡的女人。
就這樣看著良屋,我想起了很多事。
就像混沌的大腦,突然變得清明了一樣。
卻又有點承受不住這樣陡然間涌入的記憶。
「你一直都比我帥,比有我能力、比我有魅力……」良屋說,「可是為什麼,你要搶我唯一喜歡的人?」
這樣質問我的他,其實,也有一點卑鄙吧。
但是站在他的立場,在他的愛情故事里,從來就沒有荻雅也這個配角吧。我,就好像是個突然改變身份登場的壞蛋那樣。
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我……喜歡櫻子。」低下頭,咬住嘴唇,但是我第一次承認了這件事,在我的朋友,我的情敵面前,承認了,我是喜歡櫻子的。我一直都喜歡櫻子。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有種如釋重負的快感。
這段戀情一直壓迫得我喘不過氣。從家鄉逃到東京,逃到新的公寓,逃到晴美身旁。我不想承認,因為承認太過痛苦。可這才是事實。我,喜歡櫻子。已經不想要再隱瞞了,不管告訴誰都行,我自己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再背負這段秘密般地戀愛了。
那個過分的女人,那個冷漠的女人,那個優雅的女人,那個惡劣又差勁的女人,那個我喜歡的女人……
她一直都叫做吉野櫻子。
良屋的手揪住我的衣領,向來清澈逼人的眼圈變得通紅地瞪視我。他會打我吧,我混亂地想著,一定會的。但是、但是、但是他只是那樣看著我,然後松開手,讓我跌坐回到椅子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上了岸的魚一樣,用要決裂一樣地目光看著我,深呼吸,捧住臉,從指縫里泄露出了像要哭泣的聲音。
「……」
那句話,好含糊。我听了好久才听懂。
「……我放棄她了。小雅。」
第10章
我發燒了。
因為淋了雨的緣故。
秋天的雨說下就下,雨勢既猛且大。
那天和良屋分開之後,懵然矗立的我接到了可怕的電話。然後,像瘋了一樣的在街上跑起來,人啊,遇到事情的時候,就會忘記使用大腦。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本能。
冒雨去了醫院,還是沒能趕上。
要說發生了什麼,是志村遇到了車禍。
最後一次見面時明明還笑著對我揮手來著,現在,那個OK繃也還纏在他的手指上。最後那個向我搖手的畫面,清楚得像版畫似的刻在我大腦里。車里坐了五個人,死的,卻只有坐在副駕席上的他。
一向運氣最好的家伙……這一次,好運用光了。
他本來邀我一起去的……如果去了的話,按照習慣,應該是我坐在副駕席上。死的人……或許就會是我了。
看著小芹哭得地動山搖,我反而沒法流露任何哀傷。我被迫冷靜著,辦理手續,通知老家,給志村的各路朋友打電話。每個人都震驚得一塌糊涂,旋即放聲大哭,用足以入選流行語大獎的名詞迭聲問我︰「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