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啊。」我沒有誠意地扯扯嘴唇。
「是我幸運呢。不忙的話一起吃個飯吧。」
令人反胃的笑容和虛偽的表情,若是平常一定調頭而去。但是看到了、在隔著幾個車位停下的黑色轎車里,剛剛停車開門的信秀,正緊張地向我的方向看過來。
大概是來電視台錄節目吧。
我對他近來的行動並不怎麼關心。
「真的嗎?我可是相當能吃的呦。」
漫不經心地掃了並不遙遠的那個人一眼,轉身鑽進了不熟悉的車門,胸口沉重得像被抽走了空氣,根本沒有表情地听著旁邊的人在說些什麼。
會擔心吧。我也可以隨便坐上其他人的車子呢。
會生氣吧。被我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而激怒吧。
雖然搞不懂,事到如今我還在刺探什麼,但下意識選擇了攻擊的手法防衛自己變得脆弱的心靈。
「沒想到你會接受邀請呢。」
坐在飯店獨立的包間,看著一道道精致的食物,完全沒有食欲的听著對面的人喋喋不休。
「怎麼會。」冷嗤著笑了,「得到您的邀請是榮耀吧。一定有很多人超樂意的——」
「唔……那倒也是。」男人狡黠地眯起眼楮,「從很久以前,就一直相當注意秀樹你哦。」
「愛屋及烏嘍。」我意有所指地聳了聳肩。
「秀樹小時候真是可愛呢。」
「不好意思,現在變成了這樣子。」
「哪里、哪里,你還是你。不過最近的氣質確實不同了呢。」
「沒辦法,人總得長大嘛。」
手指轉動桌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覺得無聊。根本不想和這個人待在同一個空間,從他身上傳來的似曾相識的香水味令我的頭漲痛。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應付著說著話,想要快點離開。
「……其實,我看中的人是你哦。」
桌子下的膝蓋被踫觸了。下意識彈跳地躲開,看到對方眼眸里混合著令人不快的光彩,被像貼在耳畔那樣的低語了,醉酒的惡魔吐露我所不知道的隱情。
「被那個少年拒絕了呢。他說他可以,但是你不行。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呢,那雙想要保護著誰的漂亮的眼楮……喂,淺倉秀樹,你真幸運呢,有個好伙伴不是嗎?」
位于尾椎的骨頭就像突然斷裂了一般地疼痛起來。整個後背由內置外,被撕裂一樣燒灼著痛了起來。忽然彎下腰,推開醉酒的男子,快步奔了出去,搖搖晃晃地在大門外,扶著牆吐了起來。
顫抖著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那麼久沒有按過卻不知為何從來不會忘記的號碼。
「喂……是為了我,是嗎?」嘶啞地在接通的一瞬,只問這一個問題,「為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低沉的聲線在那一邊說︰「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手機蓋關掉,接著落入泥水中。
手指的關節都握成了青紫色,很想要咒罵誰,很想要踢打誰,很想要瘋狂又溫柔地擁抱誰。
漂亮的言語誰都會說。
但不付出什麼就無法得到什麼。
這就是現實。
天空就像被撕裂的心一樣,下起了雨。
我茫然地坐在泥水地上,間或有人來來往往,但是沒有誰認得出這個坐在牆角的家伙,就是舞台上璀璨的偶像。
據聞出版後的《格林童話》是修改版本,被刪改的一半是童話殘酷的部分。
所有成功的人都是努力的人,但努力的人並不一定全會成功。這個世界尤其需要被給予機會。為了得到那樣的機會,要讓自己閃閃發亮充滿魅力,但是魅力太強也會招惹來自邪惡的覬覦。
這個已經長大了的我,要在現在回首過去,才會注意到當初的我所無法發現的蛛絲馬跡。
毫無疑問,我是被保護著的那個天真的人。
而我因此,嫌棄著守護者那為了庇護我才弄贓的羽翼。
嘴角品嘗到濕涼的氣息,因為是咸的,才發覺自己大概又哭了。已經沒有辦法離開了,沒有辦法離開這個信秀拼命也想要和我待在一起的世界。
我落入了所謂的「絆」。
我落入了罪惡的「絆」。
我落入了他建立的「絆」……
抬起眼楮,看到黑色的雨傘,不知何時趕來的他,默默地站在我面前。黑色的眼楮,像順著傘沿流淌的銀鏈,注視著我有種哀澈的冰寒。
「回去吧。」他說。
「回哪里去?」我問,「已經回不去了,不是嗎?」
「那麼重新開始吧。」
醇厚的音色帶著誘人的哀情。
融化一切的黑眼楮像第一次見到那樣,靜靜地看著我。
我想起了那個並肩躺在床上,被子下的手慢慢地一點點靠過去,有點膽怯、不安但終于還是拉在一起的少年時代……
我想起了靠在電梯里,疲倦的,漸漸回過頭,不知為什麼,嘴唇忽然踫撞到一處的新人時代……
我想起了坐在休息室里,背對背,什麼都不說,變得無法直視彼此目光的現在。
「做朋友吧。」
顫抖的話語就這樣月兌口而出。
做朋友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計較了吧。
成為朋友的話,也可以一起努力,為你努力。我哪里也不會去,除了你,這世上我再也無法愛上第二個人。但就算這樣,也只能和你成為朋友。
因為沒有辦法,在這個眾目睽睽下的世界和你再進一步了。
依照你的願望,依照我的願望,想要永遠肩踫肩並列站在一起的那個願望。結論就是……只好當朋友了。
讓我成為愛著你的朋友吧。
讓我成為即使你結婚了,也會微笑著祝福你的朋友吧,雖然這世上除了你我誰也不愛。
已經弄不懂為何無法坦率地看著你了。
已經不知道為何陷入別扭的感情中了。
因為愛,早已經不再純粹,就像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沒有看身後,就這樣慢慢起身,撿起手機,抬手招來Taxi。踏上車門的臨別前,回頭對他笑了笑,溫柔地說︰「喂,快點回家,你快被淋濕了。」
然後關上門,閉上眼楮,流下最後一行淚水。
明天開始,我就會變回你喜歡的秀樹哦。會再次對你微笑吧,因為是朋友了呢。會實現保護你的諾言吧,因為我也終于堅強了呢。會和你共同做著同樣的夢吧,因為就連哀傷和喜悅都是為了相同的理由不是嗎?。
不知道為什麼攥緊了拳頭,用力笑著敲上車窗玻璃,在像要流淚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那麼痛卻笑著的樣子。最後……說聲……goodbye……
「早安呦。」
這樣說著進入休息室。
留著黑色直發的人看也沒有看我一眼,直接拿著報紙站起身。冷肅的臉非常美麗,就像很多工作人員常說的那樣,藤木信秀本人永遠比照片更好看。
笨拙的機械所無法拍攝下的東西,固執地環繞在真實的他的周邊,微妙地影響著有他存在的地方。
這個美麗的他若是認真生氣,散發出的冷意也就凝聚著遠超旁人千百倍的寒氣。我知道,那叫做魄力。
此刻的我,正處在被充滿魄力的他,徹底無視的冷淡對待里。
前一陣子的狀況完全顛倒了過來。
包括工作人員在內,我之外的人應該都在迷惑。
不管我主動打招呼也好,努力在節目上說笑話也罷,信秀的態度永遠是那麼冷漠,好像連和我一起唱歌都只是不得已不情願的選擇。
這是信秀抗議的方式吧。
抗議我所說的「成為朋友」的提案。
不能成為情人的話,就什麼都不是了——他仿佛用全部在如此訴說,連一個修飾主義的微笑都懶得展現。
即使隱隱懂得他的想法,還是會產生無比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