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楓又在講听不懂的怪話了。」智子不予理會。直接向凝視著吉祥的嵯峨問道,「父親,我的飛鴿傳書收到了嗎?」
「哦——」愣了兩三秒,嵯峨才點點頭。
「飛鴿?你有養飛鴿?」橘逸勢不禁佩服,難怪嵯峨院一副全都知道了的表情別有感觸地看著吉祥,原來是智子已經告訴他了啊。看來自己愛上的女子還真是多才多藝呢。
「飛鴿就是我們啦——」古樹、石頭、牆角上突然冒出三條黑影,其中之一不滿地咕噥,「我們明明是叫做四君子嘛!不要用老大起的外號叫我們……」
嵯峨院走到少年的身前,少年的臉上則充滿了倔強。
「你是安殿哥哥的孫子,也就是我的孫子。想不到我也已經是當祖父的人了呢。」傷感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去模少年的頭,卻被少年奮力地閃開。
「卑鄙的人!害死祖父的凶手沒有資格叫他的名字!」少年琉璃般的眼楮噴出憎惡的火焰,如人偶精致的面孔因憤怒出現破綻,反而添加了幾分生氣。
「你恨我,我可以理解,可是……」嵯峨看似平靜的臉上也出現了一些表情的波蕩,「你為什麼偏要找正良和淳和下手呢?如果來直接刺殺我不是比較容易嗎?」
這也正是智子和小楓不解的問題。能夠體會吉祥想法的人大概只有橘逸勢吧。他嘆息著垂下眼簾,不忍去看吉祥臉上漾起的那一抹淒絕的笑。
「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嗎?」小小的少年仰望著一代天子、如今的上院,即使全身被繩索捆綁也沒有絲毫畏懼,「你明白什麼叫做寂寞嗎?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小小的院子里一日一日地責怪自己的錯誤,痛惜自己可憐無辜的兒子不幸的命運,忍受著雙重的煎熬與折磨。你可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生活?那種事,你從來沒有經歷過對不對?」
少年的眼流下淚來,「可是我的祖父,你叫做兄長的那個人!那個把皇位傳給了你的人,那個曾經和你共度多少朝夕的人,他就是一直這樣在生活啊!你怎麼能忍心這樣待他?你怎麼能絕請至此?難怪檀林太後不想原諒你,你根本就沒有人性。你問我為何要殺你的兒子、你的弟弟?問得好!我只想知道如果因為你的罪孽,而害你無辜的親人遭遇不幸,你可會感到心痛!」
「如果我說這些年來,我心中的痛不比安殿哥哥少一分,你一定不會相信對吧?」嵯峨院靜靜地說道,仰起了頭,紅日落去,晚風令人感到透身的寒冰。
「不要狡辯了!反正我輸了!你要殺就殺吧!不要為你自己再開月兌了!」吉祥大吼地別過頭。
「你可以恨我,但是可能的話,不要有恨比較好啊……」嵯峨向他溫柔地一笑,「因為那會讓你過得不快樂……」
「吉祥,你知道恆武天皇嗎?」他凝望著少年,眼中安靜的顏色奇妙地讓少年暫時平靜下來,但他倔強地不肯開口,于是嵯峨繼續自顧自的講起來。
「我與安殿哥哥的父皇,一個很有威望的君主,他計劃搬遷我朝的京都。而主要負責人卻遇到了刺客。他在興師動眾的調查結束後,才悲哀的發現,那個阻止遷京計劃的主謀是他最疼愛的親弟弟東宮早良親王,他沒有辦法,天下人的眼在看著他,不管他多麼疼愛多麼不舍得,也只能讓早良親王出家來了結那段公案。」
「你說這些干什麼?」吉祥瞪大眼楮,警戒地看著他。
嵯峨哀傷地笑了,「吉祥,身為天皇,並不是就代表他可以為所欲為。要背負的還有很多責任,很多無法推月兌的痛苦,很多事其實是身不由己的……」那個時候,不廢去高岳的東宮之位,局勢根本不可能緩和。朝內的藤原三家逼死了藥子,徹底地得罪了平城天皇,怎麼可能讓平城的兒子有機會登上皇位,給平城翻身的機會。不管是反叛還是起義,都不會留下點火的根苗,因為害怕報復啊……
「完全……完全是借口!你可以的!你是皇帝!如果不是你廢去了父親的東宮之位,祖父也就不會那麼絕望和痛苦!」吉祥狠命地喊回去,仿佛不這樣大聲地喊,他的堅持、他的努力、他的仇恨就會片片剝落動搖……而他除了那些便一無所有……
「好吧,你可以不相信,你責怪我廢黜了你的父親高岳親王的東宮之位,令你祖父郁郁出家,那讓我們換一個想法,如果當初桓武天皇沒有罷免早良親王,皇位就輪不到安殿哥哥。如果早良親王的後人在,他又要向誰去報仇呢?向你的祖父嗎?」
「你……」吉祥一時語結。
「你知道伊予親王的事嗎?」嵯峨院本不想提這些舊事,但他實在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哥哥疼愛的孫子走上自取滅亡的道路,「吉祥,在我們兄弟之中最優秀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安殿哥哥,而是那位伊予親王啊。但是哥哥也就是你的祖父,卻害怕他的才華會動搖影響自己的地位,而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害死…如果伊予親王有後人在,又要向誰去討還公道?」
他凝望著面前噙滿眼淚的倔強少年,輕嘆一聲,「我不是要為自己開月兌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所堅持,可那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應該明白,不管你如今做了什麼,你祖父也不會回來了。」橘逸勢突然插嘴,冷冷地說道,「正良或是今上死了,皇位會輪到高岳親王嗎?你只是把自己置身于他人手中棋子的位置。為什麼你要做這些無用的傻事?!」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顆棋子…」少年虛幻地笑著,「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們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利用他們。我既不在意誰成為天皇,也並不想討得什麼公道。所以你們說的這些對我都沒有用!我的願望就只有一個,」他望向峻峨,「讓你感到痛苦,讓你感到悲傷,那就是我的願望……」
「是嗎,這是就是你的願望嗎……」男人目不轉楮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對,把祖父的悲傷與無奈全部傳達給你……」
「你說謊……」橘逸勢輕笑一聲,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你連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嗎?原來我救的人是這樣一個傻瓜。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願望!」
「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我是橘逸勢。」他挑起艷麗的眉梢,步步逼近,「其實,你很痛苦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正確的吧。你一直在呼喊著有沒有人能來阻止你,能來救救你吧……你想要的不是仇恨,因為其實你也知道,你的祖父根本無意讓你為他報仇……」
「你撒謊!你胡說!」如果不是被捆著雙手,少年很想捂住耳朵,但此刻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橘逸勢一邊說著刺穿他的刀子般的話一邊向他走過來。並且越走越近……
他終于停步,在少年身體的三步之前,再往前,就是會讓少年瘋狂的底限。這是個不會允許別人隨便靠近他的少年,就如曾經的自己……
在那場春雨中,初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了……那雙大大的眼楮望著他,在說︰請你救救我……
那是無聲的求助,連當事人自己都並沒有察覺,不管用微笑還是冷漠或者仇恨來掩飾自己的脆弱,都于事無補。內心的空洞不會因此消失……寂寞會成倍增長,慢慢地把人由內置外地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