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智子內親王府的你們這些人的講話習慣吧,「探探地皮?」真是越發像做賊的口氣了。
這是橘逸勢的心里話,當然他沒有這麼說。勉強裝作有興趣的模樣問道︰「哦?那是什麼東西呢。」
李李環抱雙肩,歪頭思忖,「昨天夜里有輛馬車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事,大人還記得吧。」
「當然,比清光的駕車技術的還瘋狂,從後面硬超過去,害我一瞬間以為是追我們的,後來仔細想想才發覺那根本不可能。」就算今上發現公主不在京內是騙他,也不可能對他們來硬的。完全是昨夜太慌亂才會有那種錯誤的判斷。
「我發現它就停在這座山莊里耶,」李李伸手指給橘逸勢看「你瞧……」
「我昨夜在馬車里面,根本就沒有看到那輛車的樣子,而且夜那麼深,你能肯定你看到的就是這一輛嗎?」
「比眼力的話,我可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兩個人正在爭論間,忽然瞥見有人走進停放著可疑馬車的小院。果決地閉上嘴巴,兩個人悄悄凝望,進去的人背對著他們鑽入車內,出來的時候手上多拿了一個包裹。李李壓低眉線,總覺得嗅到了某種可疑的味道……
而橘逸勢波瀾不驚的容顏在看清那人的模樣後,首度出現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拎著包裹走向院落小門的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深黑色的衣服配著少年如雪蒼白的臉,轉身間,衣袖在風中裊娜出輕靈綺麗的弧度。淺淡如煙的眉,水鏡琉璃的眼,不染絲毫粉塵卻又波光瀲灩。靈秀與黯然混合一身的少年,只要看過一眼就難以忘記……那是……
吉祥!他怎麼會在這里?橘逸勢霎時間覺得大腦一片混亂。這里是植林皇太後的別院,為什麼刺殺檀林皇太後親生兒子的刺客,竟然會出現在這里?吉祥,你到底是什麼人?一會是入宮行刺的凶手,一會又成了親王家的公主;一會叫吉祥,一會叫椿姬。先不論他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誰。「椿姬」在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宮里嗎?怎麼能有辦法分身來此。又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思慮之間,見少年已經穿過小門,經由宅內的通道向後面去了。橘逸勢連忙一推李李,「跟上去!看他去哪里?」
李李聳了聳肩,腳尖在牆上一點,飛身跟蹤。
留在原地的橘逸勢陷入思索,看吉祥對此地一副熟捻的態度,明顯在這里居住餅。那他與檀林皇太後的關系一定不淺。若是智子見到吉祥……
臉色陰郁了起來,他快步跟上去。可以的話,他並不想卷入麻煩的事。但和智子有關的事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別人門前的霜雪。從智子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起,他與智子的生命便已經連結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冷漠地做到無動于衷了……東宮的生死、宮內的政治,他根本不想管也無力去管,可他不想看到那個笑容燦若春花的少女流眼淚……
急步穿過回廊,與迎面的人撞了個滿懷。正想道歉,卻發現正是智子。
「咦?」驚疑間,先瞧見少女低沉不快的臉色。心情驀地一沉,智子走的這條路線,難道已經遇到吉祥了?
「公主,你和母親談完話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橘逸勢……」少女危險的目光飄來。
「橘逸勢在!」他扯了扯嘴角.
「為什麼我剛才會看到新任的齋宮穿著男裝出現在這里?」
「呃……」她果然已經見到了!而且她還見過吉祥的另一個身份,橘逸勢眼神四下飄移,「那個……會不會是眼花看錯了呢?」
「呃?我和小楓四只眼楮會同時看錯?」
「這個……公主,」橘逸勢額角現出薄汗。干笑道,「我怎麼會知道問題的答案呢?我又沒有見過齋宮。」
「沒有見過嗎?」少女嫣然一笑,「那麼,為何李李剛才跑過去時會和我們打招呼說你讓他去追那個人呢。」
「那是……」解釋起來可就麻煩了呢。自己明知齋宮不僅是男的,而且還是刺殺她弟弟的凶手卻一直保持沉默,如果這個斤斤計較的女人追究起來的話,不是很難辦嗎……
「橘、逸、勢!」女人雙手叉腰,單鳳眼凶光畢現。露出白白的牙齒充滿威脅地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秘密卻一直不告訴我?」
嗚,在騙他付出感情後才從端麗嫻雅的淑女變成凶巴巴的模樣。女人哦!丙真是不能小覷呢。橘逸勢額角大汗地舉起雙手辯白,「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有些事你沒有必要知道……因為知道了反而會危險嘛……」
「危險?」智子高高地揚起了雙眉,用下巴看著橘逸勢,「好啊,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呃……」
「都已經是我的人了,還對我有所隱瞞?」一向溫婉如月光的少女露出了不為人知粗魯的一面,一把揪起橘逸勢的衣領,「說!你到底知道多少!」
可憐兮兮地舉起一根小指,橘逸勢苦著臉回答︰「一點點……」果然,祖父和空海的話是有道理的。他不適合談戀愛,因為他一定是被對方吃得死死的那一種嘛!
嗚,為什麼愛上一個人後,就會變得軟弱了呢?橘逸勢在被某人拉著回房間交代錯誤爭取寬大的路上一直想著這個問題。而天上飛過一只烏鴉,回答︰「呱呱——」
☆☆☆
沒有葉子的枝干上開著小小的白花,不知道是什麼樹種,在春風的吹動中,搖蕩著細瘦的橫枝,跨越崎峋山石,猶如舞蹈般地上下起伏著。有著金黃眸子的鳥,停在末端的枝梢,好奇地歪頭打量人偶般的少年。
半身高的青草柔順地晃蕩,撫弄少年垂至膝蓋兩側的衣袖。他凝視著面前的石碑,沒有血色的臉漸漸漾起一抹虛幻的笑。伸手折下一截細枝,清脆的斷裂聲響驚飛了棲息一旁的鳥。
他解開背上的包裹,露出一個長方形的木盒。藏在一塊石頭後面的李李忍不住好奇緊張起來,屏氣凝神地瞪大雙眼,那里面到底是什麼呢。
結果讓李李大失所望,少年打開盒蓋,露出的既不是武器也不是什麼神秘物品,競然是一束紫色鳶尾花。
「對不起,」少年把花擺放在掩藏于野草中的石碑前,安靜地說道,「今年祖父沒有辦法來看你。但是,你們一定已經相見了吧。在那個永不分離的世界……」
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無論她生時死後,祖父每年都會送來一束紫花,今年的花,就讓他替祖父奉上吧。雖然對這個已被一黃土掩埋的人,他懷有不能釋懷的憤怒,但那也無所謂了,因為愛上那個人,是祖父的選擇,是祖父的心願……
一個人若是心甘情願為某人做某事,是無可奈何且無力轉圜的。
淡淡的,少年打開一朵動人的笑,指尖輕輕拂過被朝陽照射著帶了暖意的石碑,「安眠吧,再過幾天,吉祥就幫你實現心願,給予我們的仇敵以永久的悲傷……就像,就像他給予祖父的一樣……」
仿佛某種儀式般的祭奠結束後,少年面無表情地立了半晌,風鼓蕩起寬大的衣袖,像翩躚在風中的蝶翼。少年猛地回頭,李李以為自己被發覺而心髒緊縮了一下,半晌才注意到少年只是目光復雜地注視著京都的方向。在漸大的風中被吹得散亂的頭發隨著獵獵作響的衣擺一並亂舞。遮掩了少年臉上一瞬間的脆弱與迷惘……
待少年走遠,李李才小心地走上前,撥開草叢,蹙著眉仔細觀望石碑,年代似乎蠻久遠了,石上已經有了殘破的損傷,用肘上的袖子擦了擦沾染風塵的碑面,上面赫然出現的是位女性的名字——藤原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