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良?你怎麼在這?」
「麗景殿女御的父親送來一批畫,她請我來瞧的。其實是因為听到姐姐也會來我才過來的。結果姐姐慢吞吞的,一直到不了,我才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智子點了點頭,想起他剛才的話,連忙向身上檢查一番,「對了,你說我東西掉了?我掉了什麼嗎?」
少年無言地轉了轉澄清如水的眼珠,當然是臉上那層淑女面具嘍。真不知道姐姐和小楓的友誼是建立在什麼相處模式中的。
「反正先別管那個了,姐姐過來的路上沒有看到恆貞嗎?」
「沒有呀,恆貞也要來嗎?麗景殿真是交結廣泛呢。」
「姐姐……」表情微妙地變了一變,少年模了模鼻尖,「麗景殿女御是我們的堂姐沒錯,但也同時是恆貞的母親啊。」
「嘖。」智子皺著眉咬住蜷起的手指,不耐煩地總結道,「皇家血統果然是難以向外人道的混亂啊。」
「是啊,所以姐姐可千萬不要入官當女御哦。如果那樣的話,到時候我該怎麼稱呼你可就是麻煩了。」少年笑著為姐姐撥開花枝,請她先過去。「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智子懷疑地看著正良,大伴叔叔的這種打算,應該只有自己身邊的人和父皇才知道吧?
「嗯,」少年不明所以地揚了揚眉,「我只是隨口說說的啊。好了,讓主人等太久,也是身為客人的失禮呢。我們還是趕快過去吧。」
「公主……」小楓幽靈般地貼著智子的背,涼涼地道,「我覺得正良親王是個大人物。他的事,我們以後都不要管為好……」
「胡說什麼呀,」同樣壓低聲線的智子飛快地瞄了眼少年的背影,不快地駁斥,「正良是我可愛的弟弟呢。父皇退位後,他的處境很危險,他的事我不管,還有誰管?我一定會查出是誰想加害他的!看著吧!哼!」
「好吧……反正人家提醒過你了……我無所謂的喲。」小楓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號稱聰慧的智子為什麼就看不透她自己的弟弟呢。
直至三個人消失在花陰深處,才緩緩從一旁步出的人正是橘逸勢與恆貞。
「我們為什麼不叫住他們一起走呢?」完全像小孩子般可愛的少年揚起頭,拉著橘逸勢的衣擺,臉上充滿著濃濃的信賴。
「因為……」橘逸勢停頓了一下,覺得臉上莫名的發燒。只是,不經意間听到了早已熟悉的聲音,就飛快地拉著少年躲到一旁繁茂的樹後,這種反應怎樣解釋也不能稱之為是正常吧。
少女在通透得如白銀灑落的艷陽里,和身畔的女孩子爭吵的模樣,雖然與他了解的智子有不少的差距,卻一點也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呢。
那是個適合各種表情的少女…與只有一副面具的自己不同,少女每一張臉都是真實的不同側面。初見面時,黑如夜幕的明眸閃爍著如針刺般的銀光,動也未動卻散發出使人生寒的銳氣,詭異地笑著說出這次我就放過你的樣子;在踏歌會上面對令人厭惡的生物,予以相應回敬凜冽驕傲的樣子;打牌時坐在他的對面向他展露毫不掩飾赤果果的探尋的樣子;說著我想要得到你時微微笑著的臉上卻蕩漾著淡淡粉紅直白的過于大膽卻完全不會令他反感的樣子……
他欣賞她威風凜凜的如風傲然。
他向往她那明明洞犀世情有多麼冷漠無奈,卻依然展露出的絕對不肯低頭服輸的明亮笑靨。
這個洶涌而來如怒放之花的少女,竟在他心中留下了這麼多的畫面……
他不是沒看出少女對他的好感,他只是裝作看不懂,想要退開。麻煩的感情比煩事要更加麻煩百倍。會讓人寂寞悲傷的不是孤獨而是愛情。他既然了解這道理,又有什麼理由去沾染呢?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試圖抓住某人的心更困難的事了。直覺地。他便依從本能躲開了。
可是少女卻向他告白了……用最直白的方式,最無法讓人閃躲的方式,那樣堂堂正正地說出想要得到他。那個瞬間,她明如秋水孕育星光無數的眼眸,含笑望來,刺穿了他薄薄的面具。微笑無法繼續。再一次,面對這個少女,他到底該用哪種表情呢;他該怎麼解答她拋給他的這道難題?
一個人很寂寞,但是愛上別人卻往往會令人更寂寞。不管哭泣流淚怨嘆瘋狂,另一人的靈魂終究是那樣地難以掌握。是誰說相愛的人就可以了解彼此的一切,是誰說對所愛之人就一定能做到完全的坦誠,是誰說愛一個人就是為這個人完全付出不計回報,是誰說只有那樣,才叫做真正的愛情?
他不能了解,他自私又小氣。如果愛一個人一定會悲傷,那麼,即便切斷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想再承受更多的悲傷。
一個人的孤單,與愛上另一人的寂寞是不同的……
他因此決定拒絕這段感情。哪怕,一個人也很寂寞,哪怕,他是真的為那個少女所吸引……
可是為什麼,在適才見到少女的一剎那,在看著少女迎著陽光露出各種生意盎然的表情時,他卻忽然意識到……苦澀地意識到……原來,愛不愛一個人,根本是不能用所謂的決定來左右判斷的事情。
愛上了就是愛上了,那是一去不返的感情。
「師傅!」
靶覺身邊有人輕輕拉扯著他的衣袖,他低下頭,對上少年擔心地睜著大大的眼,「你怎麼了?」
「沒什麼……」笑了笑,他收回投向虛空的視線。
「真的嗎?」少年的眼中還是有著濃濃的不安,「如果不舒服要看大夫哦。」
真是個好孩子。他漾起溫柔的笑,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發現喜歡上身邊的某個人,而明明,這些感情都是危險的奢侈品。
但是沒有辦法。算了,喜歡就喜歡吧。他揚起頭,仰望鋪展成一片純藍的天空。任長發被春風吹亂,拂過眉睫,遮擋視線。
雙眼難以看到真實,雙手難以捕捉情感,如果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早有安排,如果不管舉手投足只要活著就會遭遇危險。那麼,何不索性任由心意放縱一次,肆意而行呢?
為了那個牽絆住他的腳步,讓他連視線也凝固的智子……
☆☆☆
淡雅好聞的香氣穿透被簾子分隔成的兩個空間。正良親王坐在左側,右側則坐著麗景殿女御、智子、小楓以及一位年紀很輕的少女。
「女御不愧為京內第一調香高手。」正良含笑投去視線。麗景殿女御與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無需這樣麻煩地支起屏帷放下簾子,會這樣做,恐怕是有生人在場吧。
「是哦!好香呢!」小楓用力地呼吸免費的空氣,雖然並不懂得香料的種類與品級的高低,但只要是免費的就一定是好的!
「彌楓大人喜歡就盡避拿去吧。」雖說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但因時人結婚早的緣故,這位女御也不過只有二十幾歲,尚處花信年華,微微一笑的樣子很是優雅美麗。
「女御怎麼也這樣叫她!只會讓她越加無法無天。」智子狠狠地瞪著小楓,後者則完全陶醉在免費香氣里。
「很有趣嘛。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下。」女御指向一旁端坐的宮裝少女,「正良、智子,這位是新任的齋官椿姬。」
「咦?已經選出新的齋宮了?」智子略感愕然,感覺中叔叔登基還只是昨天的事情,事實上卻已經過了幾個月。依照典制,天皇易代時,會選出新的齋宮,前去修行。修行有定期,但在期間不能回京。因此皇親貴戚一般都不舍得讓女兒單身赴任。由于身份限制比較高,普通公卿家的女兒又沒有擔任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