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子里面的另一個人在第一時間感知到了她的手腳發涼。
于是清一色悄悄地握住了江子芽的手,把身子向上探出一截。湊到江子芽那個潔白的小耳朵旁︰「並刀如水,吳鹽勝雪……」他溫柔地耳語。
「並刀如水……」江子芽呆呆地重復。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清一色是個男人的事實呢。他握住她的手修長有力,指尖有著一層作者常年握筆產生的薄繭,卻帶著某種意外的溫暖,讓她產生莫名的安心。
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里,究竟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才是虛假的呢。會不會連同自己以為是現實的二十四年人生都只是他人筆下一個虛構的故事。來到這里後,忍不住躍上心頭的想法和不安漸漸地在耳邊這個聲音一句句的重復中煙消雲散。可以堅持著不流淚、不悲傷、拿出潑辣的本色面對一切,一定是因為她知道還有名為清一色的這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吧。
所以相信自己一定是真實的!清一色一定是真實的!
只要兩個人齊心協力,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屬于他們的世界去。她並不是孤單一人……
然後、然後如果,可以順利回去的話,她想要……
扭過頭,掀開睫毛,清一色含著淡淡笑意的臉就近在咫尺。披散滿肩黑得有些發紫的頭發,向兩邊飛揚的氣宇軒昂的眉毛……
這個清雅帥氣本質善良為人親切的清一色……
「你有沒有,呃,女朋友?」江子芽近乎冒失地突然開口。
「真是一首好詞啊。」那邊,宋徽宗輕輕拍掌,搖頭晃腦地重復︰「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指破新橙。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你有沒有,呃,女朋友?」哎?宋徽宗略略皺眉,轉過頭,「小翠,不對啊。最後這句不合韻角。」
靠!人家這麼重要的時刻,這只竟然在那里插科打諢?沒有听說過破壞人家談戀愛是會被馬踢死的嗎?
江子芽怒不可遏,一時間口不擇言︰「我怎麼知道!這是周邦彥寫的!有意見就去找他說啊!」嫌她還不夠煩啊。
「周邦彥?」宋徽宗的臉色陡然難看了起來。
完——了。江子芽暗暗咬舌。不好意思哦,小周才子。姑娘我一時失言,把你給供出來了。
宋徽宗想,這首詞分明是在說昨夜他與她之間的情事。再看一看江子芽的臉色,就知道昨晚周邦彥一定也在房內。
竟敢和朕搶女人?
簡直是公然挑釁他的權威嘛。
想到這里,宋徽宗再也坐不住了。決定立刻回宮,給周邦彥點顏色瞧瞧。
整了整衣服,他面沉似水,「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要辦。就不打攪了。你安心養病吧。過幾日,再來看你。」
最好永遠也別來啦——江子芽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同時用手按住欲起身的清一色,以防他趁機逃跑。
「那個……」清一色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躲藏的必要。他本來就是要跟在微服出宮的皇上身邊保護他啊。但是,為什麼每次見到小翠姑娘,他這顆心,就會不覺地動搖呢。好像在說,他現在的一切……
「你必須听我說,」用手壓住他肩膀的女人高高在上地說道,「你現在自以為是真實的一切其實是虛假的!」
「呃?」
「在這一切的虛假之中,」這個女人點著她自己的鼻尖說,「只有我,才是惟一真實的!」
「呃?」
「所以你必須無條件地相信我。不管我打算對你說的話有多荒誕。」她昂頭,以近乎傲慢的姿態說,「你沒有其他選擇。」
「你打算說什麼呢?」
于是,出乎江子芽意料之外的,清一色眨動著他那長長的睫毛,用像被湮沒的黑珍珠般清澈的眼眸凝視著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帶著一點薔薇的粉紅色……
「我想說……」她不覺把手松開了一點點。
「那個……你其實……」她把頭低下了一些些。
「什麼呢?」黑珍珠般的大眼楮溫柔地飄漾著柳煙華霧,如紫葡萄上籠罩著一層淡淡霜色。
「我想說,」江子芽舌忝了舌忝自己驟然發干的嘴唇,決定還是先問另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好了,她問︰「那個,你有沒有女朋友呢?」
世界是瘋狂而甜蜜的。
「高太尉」在他第NN歲時,終于醒悟了這一真理。
之所以要用NN來代替,是因為那個女人對他說,他現在的一切認知全部都是虛構的。包括他的姓名、年紀和記憶。
于是他饒有興趣地追問︰那,我真正的姓名是什麼呢?
清一色——那個女人在說完這個胡牌術語後補充︰當然,這只是你的筆名。至于你真正的名字和年紀,等下次有機會時,我會幫你問清楚的。
怔怔地背負著雙手,「高太尉」仰頭望了望流煙澹沱的月亮。
周邊樹影婆娑,景色清幽。時節是橙黃桔綠,楓葉將紅。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昭示著一種桃色的開端。
那個女人約他在如此美妙的夜色中相會,說有重要之事要與他相商。
他呆呆地坐在清涼的青石板上,任由披肩的發絲在風中撩動,涼絲絲地滑過鼻尖,有如他被吹皺的一池心湖。雖然他也不懂為何自己會用這麼文雅的句子來形容對每一樣事物的感受,但是那個女人對此很理解地說——因為他是一個作家!!
他和她來自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國家、甚至從事同一種職業。更有甚者,他們甚至犯著同樣不被允許的錯誤。
那個女人用很悲愁的眼眸凝望著他說,他們二人來到這里,只為了領悟一件神奇而偉大的人類傳承——它叫愛情。
模了模自頭頂樹葉輕飄流溢滴落面頰的露水,「高太尉」想,如果這個女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還不小心遺漏了一點……那是他與她之間,最大的不同。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在想到這點的時候,他就忍不住一個人模著臉傻傻地笑了。
第3章(2)
她約自己來此相見,一定是要準備怎麼說服自己。
可是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
如果相信她,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美好。他不是皇上貼身的臣子,她也不是皇上心儀的女人,他們因為來自同一個國度,也注定要走過同樣的道路折返同一個原點。
他微笑並嘆息著低下頭,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相信她。因為他希望她說的全是真的……因為他喜歡……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
那個強硬地宣告說——我就是你生命中惟一真實的女人。
心,在那一刻,或許就是悄悄地被觸動了。
何時開始,總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不安,在那雙清亮鳳眼的凝視下,像被風吹散般的,消失無蹤。浮動心頭有如流雲的莫名質疑,也在第一次相遇,打開手中火折子的瞬間,消逝在那雙清靈生動的眼眸中。
狡黠的防備的含著些許奸詐的眼楮,在看到他的瞬間,突然變成了清澈至極的兩汪泉水,然後月兌口而出的帶著驚喜帶著信賴的歡呼——清一色,就像一下子把自己從某種恐怖的桎梏中解月兌出的咒語一樣。
所以她說他叫清一色的話,那他就叫清一色吧。
她說他是一個改行要寫言情小說的奇幻作者,那就是吧。
哪怕她說他們其實都是天上私奔下凡的神仙,他也願意點頭。
然後,在點頭之後,他就可以微笑著問她︰那麼,接下來,我們要一起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