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地上模索,模到一個不規則的圓形物體,遲疑地望過去,月光下最先觸目的是塊塊剝落的暗紅色澤。驚懼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把東西扔掉。縮回的手緊抱住自己的肩,連忙轉身要跑,回頭間卻撞上一個人影。
「啊——」她忍不住發出尖叫。
「是我!雷蒙!」
黑影連忙扶住她的肩。
「雷、雷蒙?」大口喘著氣,她力圖平復怦怦不止的心跳,「你怎麼會在這里?」
他輕笑,「我在巡邏中。」
「咦?」
「士兵們比我們更累,我想讓他們好好睡。」他淡淡地解釋,又責怪地問︰「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你最近心神不寧……」
「對了,」她猛地想起來般跳到他身後,「後、後面有奇怪的東西——紅的人臉!」
他看了一眼啞然失笑,「貞德,那是不倒翁女圭女圭的頭。」
「不倒翁?」她小心地踮腳順他的肩看去,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因風雨侵蝕已成不規則的圓形物果然只是個孩子的殘破玩具……
環顧四下,才發現,這是白天來過的井邊。
伸手搖了搖木制的轆轤,聲音浸在夜色中,清脆而空茫,她歪頭問他︰「這里面還有水嗎?」
「早已干涸了,不過附近倒是有一處活水,我帶你去看看。」他轉身帶路,她靜靜地跟上那個凜然高大的背影。
月光清如白銀,拂照著低矮的灌木叢,暗夜籠罩的樹林中隱藏著蜿蜒環繞的清澈小溪。
芒草搖動,少女提起白色的長袍衣角,慢慢地坐在水邊,遙望月亮充滿迷茫的臉孔反而帶出一種令人不覺悵惘的美麗。
雷蒙背靠著大樹,安靜地感受暗夜的清涼。
「雷蒙,你……你愛法國嗎?」少女雙手抱膝回頭看他的樣子單純又茫然,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輕輕側過頭,揚起唇角,美麗的微笑包含著溫柔的遙遠的憧憬,認真地回答︰「是啊,我愛,很愛很愛。」
「為什麼呢……」她失落地低聲問道,「法國,法國並不是屬于你的啊,你為何如此愛它?」
雷蒙望向她,堅毅的眼神有著任何事物都不可摧毀動搖的信念,他說︰「法國屬于法國的人民。不管當權執政的人是誰……」
忽地揚頭,將大卷的黑發甩到身後,遙遙望著遠方的星星,他輕笑道︰「我,想要保護法國,不是為了某個人,更絕非為了國王。在我心中,法國意味著法國的人民。而我揮劍的目的,就在于保護他們!」
他深湛的目光,那一瞬,比星光更璀璨。
「這、這就是原因嗎?」她忽然感到無比的震撼,而這震撼又令她更加失落茫然,「這就是你從來都不會迷惑的原因嗎?」
莞爾一笑,他俏皮地反問︰「那麼,你這些天之所以不對勁,就因為你在迷惑嗎?」
她揪緊胸口的衣裳,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了手心,胸口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為什麼呢?揮刀的時候,你的眼楮從來不會閃躲和閉上嗎?你敢直視被你殺害的人的臉嗎?當劍刺人身體,那種鈍鈍的觸感,噴涌出的粘膩的血液,不會令你害怕嗎?不管是被人砍殺,或是刺殺別人,這些沒完沒了的殺戮不會令你感到懷疑嗎?」
雷蒙平靜地望著她,直到她把話都說完才走近她,彎下腰,撩起她漸長的額發,眼楮對著眼楮,「貞德,你不用想著你要怎樣才能變得冷血無情,因為你是為了愛才揮動戰旗……」
「愛?」她的心跳通地漏跳了一拍。
「對,」他眯起眼楮,那高大的驕傲的男子竟也可以擁有如此溫柔的表情,他說︰「為了愛。我們愛法蘭西,我們愛和平,愛這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正是為了要保護這些美好的存在,才會來到戰場,才會揮動武器。」
「而所謂的武器也絕非只是鋒利的兵刃,就像你的旗幟,那也同樣是一種武器,它使我們的士兵變得更加勇敢——為了守護而存在的武器。」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她的眼底漸漸潮濕,是這樣嗎?為了保護而戰斗,為了和平的到來而戰斗……
哀模她頭頂的手越發輕柔了,因為擁有絕對的溫柔而顯得絕對強大的男子,悠然凝望深遠的夜空,
「總會來臨的,有一天,戰爭消失,所有的人都過上和平的日子,那樣的年代,總有一天會來臨的。」
她失落地道︰「可是那一天,也許我們看不到……」
「沒關系,」他寬容地一笑,「在奔馳的時候總是想象它就在前方。這樣,我們就可以微笑著向前沖去。不管多麼辛苦的事,也會忍耐下來……」
「所以,不要怕。」他強硬地分開她擋住臉的手指。
「不要怕,不要懷疑,我們在戰場上揮劍,為了保護那些最脆弱卻也是最美好的東西……」
「貞德,和我一起奮戰吧,為了法國而奮戰吧……」
卷卷的黑發灑落下來,落在她的額頭,而她沒有退縮,眼楮對著眼楮,這個男子的眼中沒有絲毫齷齪,柔和閃亮,熠熠生輝。
眼淚柔柔滑落,潔淨的臉頰如掛著一顆顆透明的水晶,在不斷落下的淚水中,少女終于昂起頭,縱然悲傷的眼楮在月光下卻漸漸地變得清澈起來。
少女深吸一口氣,終于擦干臉上的眼淚,望著那正對著她微笑的黑發男子,緩緩地,緩緩地,綻開一朵潔白的微笑。
那是這麼多天以來,雷蒙第一次看到身邊的少女的笑顏,那是天使般美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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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蒙預料的那樣,後半夜下起暴雨,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大雨才停。
伴隨淺金色的黎明一同到來的是難得一見的清爽天氣。
趁天氣涼快,迅速整備大軍,加緊疾行。士兵們沒有因難走的爛泥地而抱怨,而窩在馬車里的大貴族們卻為小小的顛簸便叫苦連天。
終于解開心中咒語的貞德,雖因連日不規律的飲食和精神的焦躁還顯得有些清瘦憔悴,但清瑩藍澈的眼楮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純澈證明。
在漸漸升起的太陽的照耀下,路邊被雨水沖刷干淨的小石子不時折射出閃爍的光芒。她挺起胸膛,在馬背上張開雙臂,作了一個深呼吸,希望自己內心的污垢也像雨後的石塊一樣,被昨夜的淚水洗禮,得以煥然一新。
與她並肩而騎的男子有些躊躇,小心翼翼地偏頭看她,「貞德……」
「嗯?」她好奇地望向他。
「唔……」其實是擔心她現在的心境能否再次上戰場,但看到她明亮的眼神時他卻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豎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的眼楮和發色,你不好奇嗎?」
「是啊,」少女張大嘴巴,「的確是非常少見的組合呢。」
「什麼嘛?」他懊惱地甩甩頭發,「好像是初次見面。」
「你知道我天生遲鈍啦。」她輕笑,雷蒙總有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她追問︰「是怎麼長成這樣子的?好像外國人。」
「我啊,」樹葉的碎屑悄然自道路兩旁的椴木飄落,被迎面的風吹拂在臉上,雷蒙不由得眯了眯眼楮,才笑著回答︰「哈哈,我可是有著多國混血的萬國人。父親是德法混血,母親是翡冷翠人。」
「……真是……厲害……」
「不過,我是法國人哦!我一直這樣認為,我以法國為驕傲,以是法國人而自豪!我既然生長在這里,這里就是我的家,誰也別想來我的家里打仗,誰也別想來破壞法國!我要趕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