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門禁,廖思危突然反應過來,對啊,門都關了,博斯帶著人事不省的蘇醒之怎麼翻牆?
她又趕緊去追博斯。
「學長!博斯學長!」廖思危自告奮勇,「你帶著蘇老師不方便,我和她可以從學校門口進去,大不了跟值夜班的警衛登記一下。而且蘇老師住女生宿舍,你得止步。」
「喔……有道理。」博斯承認廖思危想得很周到,「但是你背得動她嗎?」
「可、可以吧?」廖思危看著比她高出半個頭的蘇醒之,頭皮發了會懵。
博斯看著廖思危,笑了笑,「知道你好心,不過不必了,我沒打算帶她回學校。」他走出兩步,又回頭,「噢,對不起,把你連累到這麼晚。」
寒風,水泥地,昏暗的路燈,發抖的膝蓋,加起來就換來這麼一句道謝,廖思危覺得真不值!可又有什麼辦法,難道真的要她扔下吃喝黨其他成員跑去門衛處登記名字然後回宿舍睡覺不成!還不如在這兒吹冷風呢!扁是半夜歸宿這一條就夠讓文明宿舍獎獎金泡湯,那一屋子室友不砍了她。
「我真是活該,我怎麼就不能自私一點,把別人當一回狗屎!」廖思危邊往回走邊跟空氣抱怨,「混賬博斯,你的眼里只有蘇醒之,怎麼說吃喝黨社員里也有不少是女性,你都視如糞土,真沒風度。」
唯一一張百元鈔票給了面的司機,廖思危模出剩下的鈔票和硬幣加在一起,到自動販售機前買可以加熱的飲料。買了六罐後發現還剩幾塊錢,條件反射地懊惱,「早知道應該給博斯和蘇老師他們買兩听!」
「靠,我怎麼還想著他們呀!」廖思危一手捏一听咖啡,直甩頭,「清醒點,廖思危,難道你就是活該給博斯奴役的嗎?難道你天生欠他的嗎?奴隸主和奴隸的時代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想復闢舊制嗎?復闢了也給他推翻!一味盲從的愛情不是好愛情!」
廖思危垂頭喪氣地抱著六罐熱乎乎的飲料往學校門口走去。
博斯一直向前走,直到蘇醒之勾著他脖子的手臂突然緊了緊,「你要把我賣到哪里去?要賣也不許賣給日本人!」博斯笑著,「醒了?我記得你的酒量可是好得嚇死人。」
「要不我就叫蘇醉之好了!鄭板橋難得糊涂,我蘇醒之難得一醉!」背上的蘇醒之聲音很低,還帶著些許醉意。博斯沒有把她放下來,也沒有停止步伐。
晴空學院位于一個很寬闊的山坡上,往下一公里是比較熱鬧繁華的小集市,專門為賺這群富家少爺小姐口袋里的錢而開設了各種檔次的飯店和娛樂設施。連銀行都很識時務地,從建設到交通,工商到招商,光大到發展開得一家不少。那兒是半年前博斯為了逞匹夫之勇,跑到山下去吃魷魚羹面差點凍死回不來的紀念性地點。而往上走一公里是山頂,開闊平坦。因為這是一座曾經的火山,所有火山的頂都是平坦的,哪怕它已經死去。
博斯背著蘇醒之,往山頂走。
斑處不勝寒,平時山頂就很少人去,大家都畏懼它火山的威名,也不想想萬一噴發,在半山腰還不一樣都是死。
「這地方真好。」蘇醒之喃喃地說,「比國外的那些個狗屁勝地美一千倍。」
「這是我考到晴空來的原因。」博斯慢慢地說。
「你也會浪漫?」蘇醒之干笑兩聲,聲音有些沙啞,酒意還未過去。
「不然你以為晴空哪里吸引我?」博斯淡淡地笑。
「我以為是晴空離馨德墓園近的原因。」蘇醒之也笑了,毫不避諱地說。
「嗯,也有一部分因素。」博斯把蘇醒之往上托了托,「你還真沉啊!以前怎麼不覺得。」
「那個以前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頭腦發熱我沖動,人一沖動起來把沙子當飯吃都行。」
「我們兩個的狂熱加起來可以把撒哈拉燒焦,把千島湖蒸發!」博斯跟著附和。
「所以說……人的熱情只有那麼多。」蘇醒之半仰著頭,望著稀稀拉拉的星空,「像一堆柴火,燒過了,就沒了。年輕的時候燃燒,後半生就要在灰燼里度過。」
「你是想說死灰復燃吧?嗤,看來你在國外混得都忘本了。」
博斯輕車熟路地在一塊石頭旁停下,那塊石頭很巨大,躺兩個人綽綽有余,而且一點也不扎,稜角都磨光了的樣子,非常平滑。石頭不遠處是火山頂特有的凹陷,積了雨水、雪水,加上山頂的地下水,形成一個規模不大的湖泊。
「你常來吧?」
「半夜。」
「也不怕鬧鬼?」蘇醒之撐著石頭坐,嫌累,干脆四仰八叉地躺下。冰冷順著背脊走遍全身,用武俠里的話說,叫「順著奇筋八脈運行周身」,接下來就是打通「任督二脈」……她哈哈哈地笑起來,「當年小龍女逼楊過睡冰床就是這感覺吧!忒沒創意!要是我就罰他滾釘板,跪搓衣板……」
博斯也在她旁邊躺下,沒理會這個無聊的笑話,「以後有什麼打算?」
「你知道我一向是過一天算一天的人。」
「借口。」博斯說。
「沒錯。」蘇醒之答得很干脆,「博弈剛離開的那段日子,我告訴自己如果實在熬不住了就去死。但我又想看看自己究竟能熬到什麼程度,就這樣一直一直過了五年。現在想起來,死其實只是我的借口,我還是更想活著,因為我不想你小子落到別人的手里,我不能忍受我在陰間而你卻和別的女人共結連理兒女成群!」
「非常醒之式的思考方式。」博斯評價。
「我死了你會怎麼辦?跟著來還是永遠記得我?」
「都不會。」
「你——說——什——麼?」蘇醒之雖然語氣憤怒可還是懶洋洋地躺在石頭上沒動彈,「你這家伙,太冷酷了!」
「用死來換取一個人記憶中永恆的一部分位置,代價實在太大了。」博斯說,「我們都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那種人,為了一點點微小的理由就能放棄死的念頭。因為我們貪心,貪心的人不會輕易去死,這是貪心唯一的優點。」
「所以我們都活下來了。」蘇醒之笑起來,「而且我也很慶幸自己還活著。」
博斯沒有附和,他的心底深處始終不知道該為自己活著這個事實慶幸還是悲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身體里有一部分已經死去了,而且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缺失後帶來的直接後遺癥就是對任何事物都再無激情。如同腦下垂體長了腫瘤的病人,不斷刺激腎上腺分泌荷爾蒙直到失去平衡,最終變得無痛無恨,無喜無悲。
至少他第一次發現這個湖泊的時候曾經以為等到蘇醒之回來,和她一起躺在這里看星星的時候將是人生幸福的巔峰,而現在他除了骨頭縫里發冷之外,沒有其他感覺。
「要是當初死了,就沒辦法躺在這里看天,哪怕是火山口上的天——」蘇醒之感到緊貼著她的博斯突然動了一下,然後一個骨碌坐了起來。
「怎麼了?」
「回去吧。」
從自己這個角度看過去,蘇醒之只能看到博斯的脊背,而且因為光線的原因,連背影都很模糊,「為什麼,這麼好的夜色?」
「凍死了。」博斯頭也不回地拋話,雙手一撐利落地爬起,「下山,睡覺。」
蘇醒之懷疑自己听錯了,「你沒病吧?」
「沒!」博斯擲地有聲地回答,「再過二十分鐘就不敢保證了。」
蘇醒之足足盯了博斯一分鐘有余,突然笑起來,「你去吧。我挺喜歡這里,我要待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