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朕如此不敬,難道不怕人頭落地?」皇上將手一揮,示意任昕等人起來,並授意侍衛驅離午門前圍觀的閑雜人等。
「不過就是這麼顆人頭,落地也頂多一次,有什麼好怕的?」楚樵凜然道。
靜立在一旁的花綺自然理解楚樵此刻的「恨」與「豁出去」的心態,可因為自小被灌輸「君父是天」,花綺不敢造次,僅能心焦無助的一會兒偷瞧瞧楚樵,一會兒覷覷皇上。
「你就不怕連累靖王爺,不怕連累花綺?乃至你現居甪直鎮的阿爺、阿女乃?管家楚福,朕可識得喔!」
聞言,楚樵心驚,他沒料到當今皇上竟認得阿爺!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他人無關。」他強自鎮定的回答。
「連朕的親佷女兒都算計好與你同生共死,怎能說是無關?」
皇帝老兒居然連此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說過,行刺你完全是我個人的意思。」
「你膽敢承認你想行刺朕?試問,朕與你有何深仇大恨?」皇上氣勢凌人的問,毫無顧忌的步上刑台。
「咱們的仇恨可深了,若皇上記性差了,楚樵倒不介意幫你尋回記憶!十二年前的雪夜,你下令乾清宮副總管畢公公帶領一批大內高手殺我楚氏一門五十余口,其間包括我的親阿女乃、父母,以及弟妹,一夕之間,我成了孤兒,自那夜之後,我就立誓要復仇--」楚樵說得咬牙切齒,目皆欲裂,仇人就在眼前,他卻動他不得,真教他既氣又恨。
當今聖上因他的指控而錯愕,想了想才道︰「你說朕指使畢恆去殘害朕的子民?」
「不是嗎?」楚樵冷笑著反問。
「當然不是!你爹楚隸後來雖辭官返鄉,原因可不是因為朕的迫害,是他要求朕還他平淡的生活,打從救朕一命後,他便一直是朕最信賴的人,即使他不願再待在朕的身邊,可他也一直為朕所尊重,朕與他惺惺相惜都來不及了,豈有下令誅殺的道理?」皇上說得倒是情真意切。
「可那夜,畢公公分明說了是你指派他去誅殺我全家。」楚樵反駁道,後來又加了一句,「雖然他是不小心月兌口而出的。」
「畢恆那大逆不道的叛賊,膽敢陷朕于不義!那回,朕確實下了一道聖旨要他召你爹楚隸回宮晉見,原意是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再回乾清宮為朕效命。唉!雖說鐘鼎山林,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可那整個深宮內苑,就只有他不會對朕逢迎拍馬、不會阿諛奉承朕,他是朕身旁唯一的一股清流,少了他,朕還真覺得渾身不對勁呢!」
皇上的表情,的確像是對故人神往,猶有依依;但一思及畢恆,他又龍顏大怒。「可萬萬沒想到,畢恆原封不動的攜聖旨回宮,還教人震驚的宣布楚隸一家五十余口人均死于非命,想當初,朕因憤怒,還下旨要畢恆找出那心狠手辣、泯滅人性的凶手好繩之以法!可後來,畢恆直推說凶手狡猾,連半點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那時,朕因傷心太過,根本無心去細究他所言真假……如今連貫起來,畢恆啊畢恆,竟眶朕誆了十二年!」
皇上的神情,看來至為感慨。
「再說,朕方才在織造署里見過靖王爺,從他拿出來的事證,看來,前江寧織造尹元瀚的確是被誣陷,朕又因為一時的不察,被畢恆與前織造吳大人誆騙長達十二年;鴻飛!你做得好,待朕回京,定會平反你父親的冤情,並加謚追贈祿位,好還尹家一個公道。」
尹鴻飛不曉該說些什麼,父親含冤莫白十二年,如今因皇帝老子的幾句話便獲得平反,之前幾年,母親田氏與妹子霜若所受的苦,及父親郁悒以終,似乎都變得沒啥意義了。
可父親的沉冤獲得昭雪,不正是為人子女者最大的喜悅嗎?至少,父親清白了。尹鴻飛只好如此寬慰自己,並跪地俯首謝恩。
「唉!如之前鴻飛提醒朕的,朕雖貴為君主,位居千萬人之上,可圍繞在朕身邊的人,上至高官、下至小臣,雖然大部分都是謙沖君子,卻也難免有些小頭銳面、汲汲鑽營的小人。這道理,朕並非不懂,可朕一人面對如此多的宦臣,難免一不留心便會遭蒙蔽,難免會遇上如畢恆這般欺上瞞下、誣陷君子的小人,所以說,除了朕要處處小心外,你們這些關心國家社稷的知識分子,也理應替朕多留些神。」
任昕、尹鴻飛等人聞言,連連稱是。
說到這里,皇上似乎仍意猶未盡。「再者,這次楚樵的斬刑,亦是畢恆假傳朕的聖旨。唉!朕真可謂養虎為患、遺禍忠良啊!楚樵,朕已傳令下去抓畢恆來祭你楚氏一門五十口的冤魂,如此一來,你還想行刺朕嗎?」
皇上這一問,倒問住了楚樵。他直視當今皇上,皇上亦不回避,楚樵在他的眼中除了看見坦蕩的神采外,也隱約可見些許憂傷。
楚樵終于釋懷了,或許身為一國之君,畢竟不是件易事,其中也許更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難。
他緩緩的搖頭,徐徐下跪。「卑職曾有二心,請皇上賜罪。」
「起來!起來!」皇上親自上前攙扶楚樵。「其實,靖王爺同我提過,你是為了兩全忠孝,才心甘情願被推上刑台的,你曉得國一日無君的嚴重性,可血仇不報,你又斷難苟活,于是執意以死兩全;而我這痴佷女花綺,又執意以身相殉……唉!幸好朕及時趕來,阻止了這悲劇,否則,聯可要懊悔一生了。」
皇上說著、笑著,順手拉起楚樵與花綺這對有情人的手,讓他們緊緊交握。
「楚樵,朕沒理由治你的罪,你與你爹楚隸如出一轍,全是有情有義的之人,何況,在鎮江時,你還救過朕一命,朕想賜你個『御前三品帶刀侍衛』,這是你爹生前的職餃,你願不願意領受?」
這可不是普通的榮寵,眾人皆等著楚樵跪地謝恩,哪知他居然是跪地拒絕!
「卑職水里來,火里去慣了,處理的也一貫是草莽案子,這會兒要我好端端的在官里穿華服、吃玉食,卑職大概也會與我爹楚隸一樣,早晚要自請離職的。況且,卑職目前心系的僅是如何讓畢恆、巴鍇與吳大人這班賊人伏法,卑職在此謝過皇上的不罪之恩,可也請皇上收回敕令,卑職甘于做個小小的捕頭。」
皇上先是憂傷的搖頭。「朕,總是留不住有情有義的人哪!」繼之卻令人錯愕的哈哈大笑。
「也好!既然你害怕在朕的面前兜轉,那朕就封你個副都統,這職餃,至少可免你鎮日在朕的面前露臉,又可握有抓畢恆、巴鍇等賊人的實權,再者,你將迎娶的是朕的佷女,總不能要堂堂一個格格下嫁一個捕頭吧?為了門當戶對,說什麼你也不能拒絕朕封你這個職餃。」
皇上不容置喙的下令,爾後便率領眾御前侍衛,如來時那般迅疾的離開午門。
楚樵愣愣的望著皇上離去的背影,直到花綺暗示他,他記起要跪下高呼,「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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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燭夜,花綺舉杯與楚樵醺然相對。
「這兩杯,才真是咱們的交杯酒。」楚樵莞爾,兩人同時想起那日刑場中的那杯毒不死人的鴆酒。
「多虧了闇達將鴆酒掉包,否則,咱們此刻大概已悠悠忽忽的在陰司里游蕩,愁著找不到歸路呢!」花綺羞赧的笑道。
「是啊!不過,說實話,那兩杯加了醬汁的燒刀子酒,可比毒藥還難入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