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阿瑪也經常會被三妹妹的刁鑽頑固氣得跳腳,可這回,他只是無奈的搖頭苦笑。花綺的確為了某種原由執意針對楚樵做違心之事與違心之論,至于原因為何?則待挖掘。
而另外一件事倒給了水翎一些啟示。
那是楚樵將離開江寧的前一夜,水翎被一陣韻清音淒的簫聲吸引,來到織造署里那處有曲橋、蓮池與角亭的景點,一眼就瞧見她的花綺妹妹孤零零地立于月洞門的暗影下,形容哀傷的就著月光痴痴的望著坐在橋墩上,正低頭吹奏洞簫的楚樵。
水翎立在月洞門的另一頭,原想出聲和三妹妹打招呼,可與楚樵一同來到江寧的那位楚阿爺卻突然打另一個方向走花綺,水翎當下決定留在原地靜觀一切。
楚阿爺只開口說了一句,「丫頭,跟我過來。」便不由分說的拉起花綺往曲橋上推。
當兩人走到楚樵的面前時,楚阿爺拿出一只頗有質感的青玉鐲塞給楚樵,並揮手努嘴示意,好似要楚樵將那只鐲子轉給花綺。
楚樵立刻止住簫聲,默默地盯著花綺:花綺則一臉別扭,只是一徑地瞅著地上。
緘默持續了好一陣子,楚樵終于開口了。「阿女乃要阿爺帶著剩下的這只鐲子來贈妳,希望妳笑納。」
「我能笑納嗎?」花綺搖頭。「它是你們楚家的『傳媳鐲』,縱使僅剩一只,還是楚家的鎮家寶物,我不能收。」
「為何不能?即使妳和樵兒緣分末到,就當是紀念,不也很好嗎?阿女乃和阿爺是真心疼妳,樵兒也不反對咱們二老這麼做。」阿爺不解的說。
「花綺也是真心喜愛兩位老人家,可我沒有理由收這只鐲子,或許該說……我憑什麼收?就為了紀念?可紀念什麼呢?我曾落水?我曾失憶?或者,我曾落難土匪窩,卻有幸識得神捕並獲得神捕相救?」花綺暗咬貝齒。「不!我不收這只青玉鐲,因它賦子的記憶並不美好!」
好一番暗藏哀怨的話呀!
楚阿爺搖頭長嘆,楚樵雖盡可能的保持無動于衷,但額上跳躍的青筋依舊泄漏了他內心的波動。
「我就道,人家堂堂一個格格,金枝玉葉、羅綺珠翠的,要啥沒有?哪會看得上咱們這只鐲子呢!」
也不知楚樵是無心,抑或蓄意曲解花綺的意思,可听在花綺的耳中。令她不由得怒從心中來,卯起性子來賭氣道︰「我是看不上--」
「哎呀!好美的玉鐲子喔!楚大哥,既然三格格看不上,可否將它轉贈給我,霜若定會善加珍惜的。」
很不湊巧的,這時尹霜若同連保岳打回廊那兒兜進了曲橋,更不湊巧的是只听到前頭,卻不聞其後。
情況突然變得有些尷尬,亦顯微妙。尹霜若並不曉得青玉鐲有「傳媳」的典故,只緣于對楚樵有份難言的感情,便違反她向來內斂本性,開口跟楚樵索求青玉鐲。
楚樵拿起那只光華內蘊的鐲子端詳了小片刻,似乎在猶豫著送或不送?
楚阿爺卻眼明手快,一個劈頭便打楚樵的手中拿回鐲子揣進懷里,首次表現出老人家的孩兒性情,扁嘴道︰「那可不行!這鐲子子是楚家的傳家寶,是『傳媳不傳女』的寶物,唯有樵兒的妻子方可擁有,豈可隨意送人?」老爺子鏗鏘有力的強調。
怎麼問題那麼大?水翎躲在月洞門後啼笑皆非的想著。由此可見,楚阿爺對花綺十分偏愛,這也讓水翎更加肯定楚樵和花綺之間的劍拔弩張乃導因于兩人間那份矛盾的感情。
尹霜若的臉色頓時由霜白轉成嫣紅。「是誤會,霜若以為……以為那只是一件尋常飾品,不曉得它是傳媳寶物……」
是一個誤解,也是一片痴心,是月老要成?抑或是上蒼欲撥弄?
水翎在月洞門後綜觀一切,做出的結論是--連保岳「似乎」對尹霜若情有獨鐘,但尹霜若卻「似乎」對楚樵一往情深。
唉!可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楚樵心系的又「似乎」是另一朵名叫「花綺」的花。
換言之,楚樵與花綺互有愛慕,卻陷入某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中,只是她沒想到,這兩個性情南轅北轍的人,居然會在賊窟里培養出情感來。
合該是一種緣分吧?只可惜,兩人的背景實在是有如天壤之別,一個是王府的格格,一個是衙門的捕頭……唉!在門風家道的壤別之中,恐怕兩人是有緣沒分的。
也許是楚樵與花綺已看出彼此間的不可能,才會衍生出「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的矛盾吧!
反觀楚阿爺的厚愛,似乎令花綺備感安慰,然尹霜若對楚樵的積極與楚樵對花綺的冷言冷語,也幾乎逼出了花綺的眼淚。
只是,花綺的性子很倔,她仰高下巴說︰「不收青玉鐲,是因為我要的不僅僅是一只鐲子,還要其背後蘊藏的一切,歡喜、愛、承諾……」
說到這兒,花綺還特別瞅楚樵的眼眸,彷佛期待他能多少透露出一絲關于感情的訊息;可楚樵卻決絕的打內心緊緊地關閉自己,同時將頭撇了開去,將目光定在蓮塘中。
「既然你給不起,咱們就無語可說了。明日恕不相送,順便預祝你鵬程萬里、預祝你--」話未說完,花綺便聲音梗塞而掉頭就走。
即便楚樵眼底有絲懊悔的陰影,終究還是掩飾得極好,他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執起洞簫,悠悠然的吹著「夢江南」。
水翎看著三妹妹淚眼紛飛的穿進月洞門,視若無睹的打她眼前奔過,她極想跟上前去安慰,可她也知道,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需系鈴人,而如今,既然鈴兒無解︰心病無藥醫……唉!那麼只好靜待時間去平復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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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遞嬗得飛快,一眨眼,又過了兩月有余。
自楚樵離開江寧那日起,花綺便失去了往昔的活潑黠慧,即使她周遭的人三不五時逗她開心,她最好的響應,也僅是強顏歡笑。
因為楚樵在仇家幫的一些搜證,致使靖王爺等人在江寧多滯留了兩個月,原因不外乎是更精確的整理,並求證楚樵送來的證據,以便回京面聖時,能將前織造尹元瀚先翁的冤情一舉昭雪。
而花綺是如此盼望遠離這充滿詩意,且總是教人發了癲般動不動就墜落情網的煙雨江南,她相信,只要回到干燥壯闊的北方,她就馬上能將楚樵那冷淡得教人肚月復產生空虛的眼神給遠遠拋開!
這日早晨,花綺一人悶悶的走過江寧織造署的每一座小橋、拍遍每一道欄桿,她悠悠晃晃的走著,為的是--心有難忘,心有惆悵。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問,她來到阿瑪暫宿的東廂房。
房里一陣人聲喧嘩,一個下小心,再加上一丁點兒好奇心,花綺便听到了這樣的對話
「仇英這賊婆娘果真厲害,可話說回來,楚樵這『鬼影神捕』似乎是浪得虛名,否則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落入仇英的手里?」先傳入花綺耳里的是任皓的聲音。
或許是他也隱約看出花綺和楚樵之間隱約有些什麼,直覺便認定楚樵是情敵,而既是敵,便難免有些批評。
「賢佷所言差矣。」靖王爺倒不避諱糾正後生晚輩。「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楚捕頭這類的英雄好漢,也無法時時提防小人的算計啊!尤其誰又料想得到,仇英那廝竟如此膽大包天、怙惡不悛,不僅設圈套捉住楚捕頭,還膽敢投書來要脅--」說到這里,靖王爺的聲音變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