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吧隆年間
風帆漸鼓漸揚。
隸屬王室的舳艫,正從京師的運河畔起錨南航。
今兒個是靖王府的二格格水翎與夫婿尹鴻飛趕赴江寧上任的日子。
尹鴻飛因病得福,一樁陳年婚約,讓他抱得二格格如此的美眷歸,同時,皇上命他接掌「江寧織造」這肥美缺。舳艫上,揮別的人不少,除了尹鴻飛夫婦外,尚有因為擔心二姊姊身懷六甲而自願隨行江寧的三格格花綺,她的個性向來是烈心烈性,卻又不月兌稚情。
運河畔,送行的人變多了,有靖王、靖王福晉和靖王府的大格格縴月與其夫婿任昕貝勒,還有一大群親朋好友。
獨獨靖王府的四格格鏡予,因突來的一陣暈眩而避到涼亭里去。
她手捂著心口,感覺到心跳莫名的加速,隱隱知曉她「預知」的天賦又將出現了。
丙不其然,灰霧迅速遮蔽了她的視線,她趕緊閉目凝神,而後漸漸感受到一股冷氣吹散了灰霧,霧氣逸去,眼前陡地出現一幕清晰、明亮的景象--
穿著瓖「繡袍」、加「霞帔」、系「環佩」,一身命婦裝扮的二姊姊水翎,與身著月牙棉紗襯衣,上披水紅坎肩,下著秋香撒花洋縐裙的三姊姊花綺同立在船舷邊上,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且隨性的瀏覽河岸景致。
事情就發生在剎那間--
舳艫猛地像撞上了什麼,砰然一響,船又恰巧行在水流湍急處,龐大的船體劇烈搖晃……
水花濺起,二姊姊水翎因撞向船舷而昏了過去,眼看就要被甩出舳艫;三姊姊花綺眼明手快地扯回二姊姊護住她,並隨手拉起纜繩系縛好二姊姊……
但就在同一時間,舳鱸再次躁動,三姊姊前後顛撲,還來不及穩住自己,便被彈出肋鱸外,撲通落水……
倏地自幻境中回神,鏡予只覺心跳得厲害,她捂著胸口,想到幻境中三姊姊落水的那一幕,不覺臉色慘白,額汗涔涔。
這一次的預感來得如此強烈,難不成三姊姊她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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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水里、在浪間,水波彷如軟漾軟漾的床榻。
那男子有一雙大手,溫柔的托住她,如梭魚般輕快地將她往水面上托去。
看不清男子的臉龐,她只知他那雙黑夜似的眸中點綴著星光。
她不覺側頭看他,卻覺原以為溫暖的眼神變了,變得陰惻惻的,其間彷佛寫著人世晃晃,疏離一生。同時,一直托住她身軀的溫厚大掌也突兀地移開,讓她如重石般向下沉淪。
她開始嗆咳、掙扎,秋香撒花洋縐裙卻將她的腳纏絆得更緊,糾扯著她直往下沉,水無情的灌進了她的眼耳鼻口,而那男子卻依舊冷漠的做壁上觀,她繼續嗆咳、掙扎……
男子終于再度托住她了,卻又不像是要救她!
他龐大的身軀欺向她,逐件扯月兌她的衣裳,水紅坎肩逐流而去,月牙棉紗襯衣散了開來,秋香撒花洋縐裙撩上腿根,他介入她的腿間……
她沉陷在漩渦底,眼前淨是深黑、暗黝,又帶著些霧紅。
她依舊嗆咳、拚死掙扎著,直到她被吸入更深闇,且帶著濃紅的漩渦中,失去意識……
第一章
甪直鎮乃太湖一帶的水鄉小鎮,位于蘇州城東約二十五里處。
一向平靜的小鎮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平靜!因為,約莫一個月前,附近開始有水寇、強盜出沒,不僅搶人錢財,也奪婦女小孩,弄得人心惶惶。
而另一件轟動甪直鎮的事,是鎮里德高望重的楚姓老夫婦打太湖畔救起一位姑娘。
三日前的清晨,二老劃著木船,攜著魚簍,打算在碧波萬頃的太湖里撈些海產,哪知網還沒來得及撒下,就發現湖邊淺灘上擱淺著一個小泵娘。
那姑娘的臉上有不少擦傷,卻看得出是極年輕,且出落得極為標致。
當二老拖她上岸時,她已臉色青慘、氣若游絲。也合該這姑娘命不該絕,楚老爺子略懂些岐黃之術,在擠壓催吐了一翻後,那姑娘終于悠悠轉醒。
敝的是,那姑娘大概是腦袋被撞壞了,居然忘了她是誰?!自然,也忘家鄉何處,有哪些家人。
楚氏夫婦憐她一副茫然樣兒,又加上兩老兒媳俱亡,唯一承歡膝下的孫子又長年在外,兩人便私下商量,打算讓這落難姑娘住進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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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觀看來,甪直鎮是由一些挨門貼戶的房屋構成,顯得十分擁擠。
甪直鎮又近太湖,水網密布,楚老爺子的家敧巧地傍著河道而建,因此,回楚家的交通工具是艘小木船。
才進楚家,失憶的姑娘直覺每一景、每一物都陌生,沒有一項是她所熟悉的。
楚老爺子頗受地方敬重,但楚家並非所謂的富貴門第。當然,也不是說那失憶的姑娘勢力,嫌楚家不夠富貴,而是對于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而言,總希望能從周遭找出一些與「過去」有關聯的蛛絲馬跡,好藉此恢復記憶。
在那姑娘眼中,總覺得傳統的江南家居並非她所熟悉的味兒。
對楚家那些不算精致的雕花木門、方形木桌、長板凳、竹制紗櫥……等等,她雖能感受到它們的風雅淳樸,可也不能違心說她用慣了這樣的東西,或住邊了這樣的屋子,因此,若想從其中尋回記憶的鑰匙,簡直像是緣木求魚。
每每見她托著粉腮,滿臉彷徨的倚在窗畔蹙緊秀眉時,楚阿爺和楚阿女乃便會輪流耐心的來陪她,哄她,勸她莫著急、莫著慌,兩老最直接的說法是--反正咱們楚家又不怕多妳一雙筷子、一個飯碗。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對于阿爺、阿女乃的細心和熱情,她不是不知感激,但問題是,她能這麼白白的吃喝人家一輩子嗎?
因為不能,所以她才會急于記起自己究竟姓啥名誰,是何方人氏?楚老爺子學問淵博,見識也頗廣,他仔細瞧那姑娘被救起時的穿著與她說話的腔調,便斷定她是江北人,且她居住的城鄉一定靠京師極近。
因為她不但說話時帶有京腔,連最初要她叫楚老夫人「阿女乃」時,還頗覺拗口,她原是想叫「嬤嬤」的。
「嬤嬤」?!
不曉得為什麼,這兩字令她甚覺熟稔,如同所有失憶的人,她過往的記憶常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
例如那一日,她幫著阿爺和阿女乃摘采正盛放的梔子做花露,「月台花榭,綺窗朱戶,唯有春知處。」這幾句詞突然躍入她的腦海。
「花……綺……花……祈……花……」她喃喃念著,用力想著。
「妳想起什麼了嗎?丫頭。」楚阿爺語帶困惑的問。
「花……綺?!」她較盡腦汁,拚命想著這兩個字究竟代表什麼含義。
「妳姓花?名祈?祈禱的祈?」楚阿女乃也關心的疊聲追問。
「我……不曉得我是否名叫花祈,但這兩個字是那麼的熟悉,彷佛……它已經跟了我一輩子似的。」雖然音有些沒抓準,但她畢竟找回了一點記憶。
楚阿爺為她認真的語氣動容,再回頭想想,總不能一直沒名沒姓、丫頭丫頭的叫她一輩子吧!所以,楚家二老便替她取名「花祈」,他們則親熟的喚她「祈兒」。
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楚家二老是愈看花祈,愈覺得歡喜。
雖然她幾乎不會做家事,且從她白皙光滑的手掌,不難看出她從未做過粗活,但她卻很肯學習,舉凡淘米、生火、洗衣,做起來雖然拙拙的,還經常鬧笑話,卻可愛的令人不忍苛責。
有一日,二老看花祈身上連半件女孩兒家的裝飾都沒有,便商量著拿出一對青玉鐲的其中一只要她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