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的靠近他,他突然的回頭令她呼吸一緊,他高挺鼻梁上的墨鏡,提醒了她,他目不能視的事實。
「誰?」他停住口琴的吹奏,敏感的問。
何旖旎嘆息,一股刺人的哀傷漫過她的心。
「是答娜嗎?」他模索著身側的拐杖,順便側耳傾听︰
「是我。」她走到他身邊。
「誰?你……是誰?」她幾不可聞的聲音令他惶亂的往前踏了兩步,幾乎撞到她。
「是我,我是何旖旎。」
「小旖?」他先是一愕,然後露出無法掩飾的狂喜。他揪緊她的臂,緊得她發痛。「你來了,你果然來了,我就曉得,河豚錯了,你不會那麼無情。」
她不自在的掙扎著。
「對你,我確實做不到無情,但也不可能再生愛情,所以……請你……放開我,同時,請不要曲解我的來意。」
像被潑了一盆水般,阿騰松開她,狂烈的熱情也在瞬間冷卻。「那麼,你的來意是什麼?表示你的同情?還是分享你的喜訊?河豚說,你的未婚夫是個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
「既然你都清楚了,那麼就有風度一點,恭喜我呀!」他的態度令何旖旎感到不悅。
「風度,我一向沒有,但說到恭喜,當然,我得恭喜你和你的另一半永結傷心,永浴煉獄。」
「該死的,你這個舌頭長刺的睜眼瞎子,如果不是『河豚』三番兩次的求我來看你,如果不是你那封搖尾乞憐的信,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里……」何旖旎氣極了,口無遮攔的說!
只見阿騰臉上青筋浮現,一片灰敗。
何旖旎猛地捂住嘴,她好恨自己的口不擇言。
「阿騰,我……道歉!」
他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依舊一臉死寂。
何旖旎不禁感覺害怕,畢竟,三年多前她曾在父親的肉圓攤子上領教過他的暴力相向,她無法預料這次他是否會故技重施。「算了,就當我沒有來過。」她轉頭就走。
听出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阿騰這才回過神來,笨拙的用拐杖點著地面,徨然的邊走邊喊︰「小旖,別走,小旖,等等我!」
他凌亂的步履,引得她心更慌,也走得更急,就像在後頭追她的是地獄使者。
她邊走邊回頭,直到葉騰踢中一塊石子,整個人因而跌倒,她才猛然停下腳步。
「小旖,別走!」他大吼,那聲音在逐漸降臨的夜色中擴散,顯得相當淒厲。
很難說出原因,她一時竟忘了害怕,想也不想的轉身奔到阿騰的身邊,牽扶起他。
他再次出奇不意的抓緊她的手,但這次她沒有掙開。
「對不起!」她為自己不出言不遜而道歉。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的確是個舌頭長刺的瞎子,是我先傷害你的。」
她十分驚訝于他的道歉,以前的阿騰不輕易犯錯,但也不輕易認錯。咬住下唇,她不知道該怎麼收回傷了他的那句話。「我似乎總能引出你最壞的一面。」她自我嘲解。
「你確實很能引出我最壞的一面。」他帶著被他遺忘的幽默道︰「在遇見你之前,我風度翩翩,如玉樹臨風,是紳土的典範。」
這夸張的形容讓何旖旎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的記憶力在衰退當中,阿騰。」她當然也得夸張的貶損他。「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經是撒旦的愛子了,只是當時缺乏表現你可惡天性的機會。」
「哦!我真的有這麼惡劣嗎?」
「你沒有嗎?」她笑著朝他吐吐舌頭,三秒鐘後,才又突然記起他根本看不見她做鬼臉。
笑聲止息,他一臉的若有所思。「我已經許久沒听過天使如天籟般的笑聲了,」
「別那麼夸張好嗎?那只是一陣笑聲。」她干笑兩聲,很難不去揣測他隱在話里的含意,他似乎在責備她對他的絕決。
阿騰也干笑了兩聲。「即使你是天使,也沒有權利剝奪我最美好的回憶。」
面對他的埋怨,何旖旎不知道該如何以對 狘br />
沉默在迅速聚攏的夜色中擴散,她驚跳了一下,急忙說︰「天暗得好快,我該走了。」
「這麼急?我們講不到幾句話……」他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阿騰,放開我,我真的該走了,山下還有朋友在等我。」她掙動著。
「誰?你的未婚夫嗎?」他突然的松手,微抿的嘴角有抹不易察覺的寥落。
原本,她可以騙他陶健方正在等著她,但他落寞的神情令她說不出口。「不,我和我未婚夫並沒有黏在一起的習慣。」
「是嗎?換做是我,很可能會把你鎖在我的身邊。」他認真的說。
她只淡淡的說︰「等我的是我的幾位女性朋友,她們鼓勵我來看你。」
「哦!她們還真有同情心。」
「沒錯,她們是比我有同情心多了!」回想常茵對葉騰那些不怎麼樣的批評,她不禁暗暗諷刺。「所以,我也該有點同情心的下山和她們會合,免得她們擔心得腦中風。」
「這麼嚴重?」阿騰皺起眉頭。
「是啊!她們一個血糖過高,一個心髒有雜音。」什麼跟什麼,竟然詛咒自己的好朋友。暗罵自己一聲,她言歸正傳。「我該走了。」
「現在幾點?」
「下午五點多。」她不懂他為何有此一問?
「糟糕,看來你那兩位各有『毛病』的朋友非得腦中風不可了!听答娜說,這個村子四點以後就沒有公車了。」阿騰暗自竊笑。
「嘎——」何旖旎先是茫然,接著是慌亂。「那……怎麼辦?」
「你是真的關心你朋友的安危,還是急于逃開我?」
這句話問得太直接,她再次無言以對,良久才說︰「我為什麼要逃?我又不怕你。」
「我也不希望你怕我。」阿騰苦笑。「今晚留下來吧!陪我吃頓晚餐,敘敘舊,我保證,不會趁你不備啃掉你的手指頭。」
阿騰的語氣很好笑,但臉上有害怕遭受拒絕的僵硬。
「我考慮看看,或許我可以在村子里找一戶人家借住一晚,明天再……」
「還說你不怕我!」打斷她的話,阿騰有點惱怒。
「你這樣做簡直是多此一舉。話說回來,我這個瞎子連路都走不穩了,還能對你怎樣?」
被他這麼一堵,她真的是找不到推拒的理由了。
「好,我留下來,就今晚!」何旖旎終于妥協。
「就今晚!」阿騰釋然的露齒一笑。
而那笑令何旖旎仿佛又瞧見多年前那個熱情、渾身散發迷人風采阿騰了。
第四章
和阿騰回到他的屋子,何旖旎開始覺得自己答應他留宿一晚的決定太草率。不為別的,首先,令她感覺不安的就是那個原住民女孩——答娜瞪著她看時的古怪眼神。
除了在她開門瞥見阿騰時有一絲笑意之外,在看見她後便完全變了臉色。
「晚飯準備好了,葉先生,」她對葉騰的語氣倒是必恭必敬,但投給她的眼神則充滿敵意與挑釁。
何旖旎說不上來那種眼神的含義,像是動物遇上了天敵,展現一種防備的姿態。那種眼神,和她訂婚那夜,唐依娜投給她的眼神如出一轍。
她不自覺的分析著那樣的眼神,可是阿騰的一句話引回了她的思緒。「小旖,肚子餓了嗎?」
「還好。」
「不論如何,我們還是先開飯吧!」阿騰隱在墨鏡下的表情顯得有些興奮。「答娜,麻煩你幫這位何小姐添一副碗筷,然後你就可以下班了。」
「要我留下來幫忙收拾嗎?」答娜睨了她一眼,一副恨恨的模樣。
阿騰拒絕了她的好意。「不必了,你下班的時間到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