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楮以很突兀的方式撞上了莊頤漆黑的眼珠(這是她和他相識以來最慣練的招呼方式),她帶著些微的慌亂,一舉說出她唯一能想到、能憑藉以應對父親到訪的辦法。「讓我搬進你的你的房間好嗎?」
水仙沒有察覺自己語氣中的顫抖,她還以為自己是一口氣說完它的,可是明顯的,莊頤被她迥異于平常的吞吞吐吐,以及布滿她婉麗臉蛋上的憂思挑起了好奇心。
「可比說明你做這種要求的原因嗎?」他優雅的放下薩克斯風,順便把輪椅掉向她,一臉經過掩飾的淡然。
「事情是這樣的,我忘了告訴你一個消息,後天我爸──也就是你目前的岳父大人,說是想來霧莊做客幾天,嗯──不知道你會不會不高興?也不知道──會不會麻煩到淑姨?」她極為小心客套的選擇遣詞用字。
「岳父要來,我沒有不高興的理由。」莊頤對水仙的小心翼翼,感覺甚為有趣。「不過你必須親自為你父親選擇一個房間,並照管接下來幾天我們的生活起居。淑姨明天恰巧想到北部看一個老朋友,可能耽擱幾天!」
天助我也!水仙松了一口氣。淑姨不在,又意味著事情可以稍為簡化,一切只要莊頤肯合作便萬事OK了!只是,莊頤究竟肯不肯合作呢?
「剛剛,我的建議你贊成嗎?」她漲紅臉又問,對他做這樣怪異的要求,她實在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
「同房嗎?」
「是!」
「也同床嗎?」
「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
「我喜歡得很!」他很快的打斷她,像恭維又像嘲弄的輕笑道︰「想想看,和一個大美人躺在同一張床上!但是,你仍舊沒告訴我為什麼你想這麼做?」
水仙顯得有些靦腆與訝異,靦腆是為了他的直言無諱,那和她剛剛看見他的床舖時的想法有點不謀而合,訝異的是他反應的遲鈍。「當然是為了我爸,我不想讓他為我們這樁──嗯──形式怪異的婚姻擔心。」
她倒是很老實呀!「形式怪異的婚姻」。莊頤沉思著她的字句,稍後提醒︰「任誰看了我們這副相敬如『冰』的樣子,都很難相信我們是舉天誓日的夫妻。」
「這還好,不是嗎?你忘了之前我們是『相見如兵』。」水仙苦笑著強調。
「的確!那除了同房、同床,我還能幫你什麼忙?」他很輕松的抓住重點。
這一刻,他又一點遲鈍的樣子都沒有了。水仙凝視他,很老實的說︰「我們需要表現一點能讓我父親心悅誠服的親暱。」
「例如呢?」他步步進逼。
「例如擁抱親吻….都可以。」她節節敗退。
他猛地止住了輪椅的迫進,像逮到她在立誓般謹慎的盯緊她的眼神,說︰「這可是你主動的!」
她也倏地定住了腳步,他的眼光讓她無所遁形,無法逃避,在他戒慎的求證下,她輕喘了一口氣,答︰「是我主動的!當然!」
「當然」!就是這樣像立誓般的一問一答,真正的開始了莊頤和水仙更精采的婚姻生活,也開啟了他們之間的糾纏!
※※※
黎昆果真如他的決心,于女兒水仙結婚滿第三週的這天,前來探望女兒女婿了!
這天他抵達霧莊的時間恰巧是中午時分,那時正是霧莊一整天中看起來較清朗、較不詭異的時刻,更巧合的是,那天沒有一丁點霧氣,連陽光都探出頭來像要歡迎他似的,所以羅,黎昆對霧莊的第一印象是出奇的好。
至于對霧莊的主人──他的女婿莊頤──的修為,還有待評估,而黎昆打算盡量利用在霧莊的時間多觀察他,並替他打打分數,不過莊頤的修為還算次要,他這次來,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知道女兒的婚姻生活過得怎樣?美不美滿?幸不幸福?
反正他也不諱言,在這小兩口婚禮上所發生的那一幕插曲,讓他懸心牽掛到今天,而在另兩名女兒已有美好歸宿的時候,他可不希望獨獨大女兒遇人不淑。
嚴格說起來,他也不是不放心水仙的作為,從小到大,水仙就一直是三個姊妹之中最不勞他操心的一個,自幼缺少母親的女孩,小小年紀就能扮演母親的角色,帶領著兩個妹妹的腳步走上正軌,並獲得兩個妹妹最由衷的敬愛,這是連他這個身為父親的人都自嘆不如且深感羞愧的。她個性上的獨立自主、滿心滿腦的責任感與正義感,都是一種不得不早熟的生活歷練與產品。
責任感和正義感都是優點,獨立自主也是,但這些優點的過與不及都容易造成遺憾,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或許是因為獨立自主慣了,水仙早就成為一個不輕易對家人吐露心事,凡事往心里藏的女孩子。她害怕家人替她擔心,所以寧願苦了自己。
至于責任感和正義感,則是水仙在接受她信仰的宗教時學得最快最多的一部分,這兩者是她生活的中心信條,也是她對護理工作甘之如飴的原因,它們(責任和正義)在她生活被普及的就像她吃飯前必須禱告一樣。
這也是身為父親的黎昆最憂心的一點,他害怕的正是──水仙是以她的「正義感」與「責任感」選擇了這樁婚姻,而不是以「愛」。
不然,為什麼水仙會捨一個四肢健全且相戀多年的弟弟,而去就一個可能認識不多且殘廢的哥哥。
就算是瞎子,瞎模也會模上莊琛而不可能選中莊頤。再說,莊頤在婚禮上那股酷冷的事不關己的樣子,除了叫人不敢恭維之外,任誰都會臆測為什麼在這本應快樂喜悅的婚禮上,新郎卻一點喜悅歡樂的表情都沒有?
反正黎昆的心中就是疑雲重重!但話說回來,他也是個執迷不悟的父親,他並不準備直稜稜的去說或問,他只打算以看和听來解開自己心中的困惑。
于是打他踏進霧莊的那一刻開始,他便份外仔細的觀察著女兒女婿「獨處」與「相處」時的枝末細節,而令他意外的是,一切超乎想像的「好」,而且「好」的「不可思議」!
由于莊頤在婚禮給他的第一印象是英俊卻冷峻的,所以黎昆直覺就是他可能得有看大女婿臉色的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第一次坐上一霧莊的餐桌時,他才發現第一印象實在不怎麼可靠。
哇哦!他的女婿是以笑臉迎接他的,雖然女婿的笑容略顯含蓄,但那笑卻使人如沐春風。
莊頤並不多話,但他把餐桌邊的氣氛營造的很好,他們最先的話題是一段有關莊頤正在研究的什麼「營養免疫學」,那令黎昆這個也曾當過醫生的人,對現代醫療科學的進步大開了眼界。而在席間的交談中,黎昆總會注意到莊頤的眼楮經常是追隨著自己的女兒在轉,當水仙偶爾起來幫他們倒杯酒或盛碗湯時,莊頤英俊的臉龐更是氤氳著一股連旁人都能感受到的柔情。
至于他的女兒水仙,唉!只有一種說法能形容,她完全像個「被下了魔咒的公主」──一逕甜蜜的微笑,一副著魔的表情。想當然耳,她甜蜜的著魔對象是她的夫婿。
由女婿女兒之間默默流動的情意,黎昆實在很難相信他們的婚姻並非雙方的意願。
雖然心中的疑慮並沒有辦法因一頓愉快的飯局而消除,但這餐飯卻整個改觀了黎昆對莊頤的最初印象。接下來的兩天,他除了看見女兒水仙像個道地的、容光煥發的戀愛中女人之外,他也看見了女婿莊頤個性中更優秀、更美好的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