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你怎麼說?」對在婚禮上當仲裁,老牧師似乎也有些無奈。
而莊頤,不知是早有預料這一幕,或者根本不在乎這一幕,他和莊琛先是互瞪著彼此,進行著一場無言的決斗,待牧師又一次復述了他的問題,莊頤才一臉不耐的開口︰「牧師,麻煩你繼續儀式。如果仍有人想質詢這樁婚姻的合法性,你無妨再讓新娘自己做一次更堅定的立誓。」
他把問題殘酷的拋給水仙並看向她,那眼神冷硬如鋼鐵,他彷彿在挑興她,看她敢不敢在婚禮的進行中反叛他,他像希望獲得反擊的理由與機會。
水仙厲瞪他,無法明白他怎能殘忍至斯的,要求她向上帝說出第二次充斥罪惡的謊言。她隔著白紗的目光是絕望與譴責,而他的卻只有挑興與決心。
在一觸即發的僵持中,黎昆和他的兩雙女兒、女婿們全由觀禮席上站立了起來,打算上到禮壇前架走吵鬧的莊琛,以確定婚禮能順利進行,可是他們被張意霞好言相勸地勸回了座位。
老牧師莫可奈何的攤攤手,又問了一次︰「黎水仙,以上帝之名,你願意嫁給莊頤並成為他合法的妻子嗎?」
嚥下一聲嗚咽,淚水滑落了水仙的臉頰,她不在乎莊頤有沒有看到。就為了顧全大局,她咬緊牙根,被迫第二次立誓,也被迫在眾目睽睽下第二次對她信仰的上帝說謊。
她甚至不敢去看牧師、莊頤、莊琛或任何人。但莊琛接著把矛頭對準了她,他揪住她戴著白色長手套的手肘,額暴青筋,一臉痛楚的指控︰「你說謊!你根本不愛他。為什麼要說你願意?為什麼要說違心之論?水仙,十年前導玫他殘廢的,是他自己救人的意願,他憑什麼要求你用你的婚姻來陪葬一生?」
眼淚在這一刻,不知是因為疼痛或是心痛,在面紗下撲簌落下,她哽咽的低喃了個連她自己也無法信服的謊言。「婚姻,是我自己填的志願,莊頤……絕對沒有勉強我。」
「又是一則謊言。」莊琛焦灼的拆穿它,然而水仙的眼淚卻使得他心里昇起了另一股希望。「你哭了!一定是為我!」他臉帶驚喜的強調並開始嘗試說服她︰「跟我走,你愛的是我不是他,你只是因為內疚而同情他,生活在用愧疚與謊言包裝的婚姻里,你不會快樂的,跟我走,只有我能帶給你幸福!」
因為莊琛的這篇大膽說詞,偌大的教堂似乎變得便靜寂了。除了幾個雙方的親朋好友以心焦的心情在面對這件意外之外,其他觀禮人幾乎都是以豎耳听戲、張眼看戲的心情在等待著這整件事的演變。
莊琛落落魄魄卻狺狺吠吠的樣子,的確令水仙心痛不已,再怎麼說兩人也曾有過那麼一段惀快的交心歲月,只是事情進行到這個地步,任誰都沒有回頭的余力了,她希望他能死心,但他根本就是執迷不悟。
或者,她救贖他的唯一方法,正是開心剖月復、狠狠的給他一刀!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莊琛!」她哀傷的抬頭看他,抑回眼淚之後,她用自以為夠真摯的語氣大言不慚著︰「對我而言,快樂是從較不圓滿境地走向較圓滿境地的過程;幸福,則像在求學問與藝術一樣,它必須經過努力才能到達;至于同情,它在無私的前題下,便是愛。十年前,大哥因捨身救我而殘廢了雙腿,那是令人敬佩的『大愛』;而今日,我只不過是志願以『小愛』來圓滿我對他長久以來的感激與思慕,我認為,這是最好的結果。」
「你承認……你對他有愛?」莊琛的表情既震驚又不信。「如果,你敢在你所信仰的全能上帝面前親口立誓你愛他,那我也發誓,從今以後,我尊你為大嫂,並不再騷擾你!」莊琛以為她不敢,他只是急于逼她現出真心。
水仙確實略有遲疑,她不奇怪莊琛的不信,能沖口說出那麼大段道貌岸然的違心之論,連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但莊琛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丟給她一個大難題了,如果她立誓愛莊頤,那不只是違心也違誓,但設若不立誓,這樁婚姻便有即刻成為笑柄的可能,而那將使她執意的償還功虧一簣。
哦!她痛恨這種被逼迫的場面,她規避著莊琛咄咄的眼神,下挪的視卻無意間觸到莊頤的,他那漆黑的眼珠里有一抹饒富趣味的光亮與難以名之的深奧。彷彿他正幸災樂禍的等著看她怎麼回答。
其他人也是一樣,他們通力合作,使教堂的空氣靜闃的像要凝結成冰,而在莊頤及眾目睽睽下,她終究難逃對她的上帝說出第三次謊言的命運。
「以上帝之名,我……立誓,我愛……莊頤!」她嚥了好幾口口水,總算說完它。
莊琛又一次目瞪口呆,在想通水仙剛剛說了什麼之後,他終于獲得了他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相信她會給他這樣的答案。
像觸電般他突兀的松開緊揪著水仙的手,臉色慘白的嚎叫一聲後,他重捶了壇桌兩下發洩怨氣,然後他形容淒慘的看向她。「又一個謊言,不是嗎?瞧,你一直在為這場婚禮哭泣!」
抽抽鼻子,水仙這才察覺她的眼淚正又一次莫名的潸然而下。「今天是我……我的婚禮,我有許多哭泣的……理由。」她哽咽的說完它,她原預期自己的語氣會比現在堅強許多。
「是嗎?」莊琛頻頻點頭。「和我一樣,今天我也有許多哭泣的理由,可惜的是──今天卻不是我的婚禮。好了,我決定不再做個惹人嫌的,如果能,我希望自己能有風度的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但因為我不能,所以我祈禱你們不要比我預期的還要早簽下你們的離異書。哈,當然,如果你們真非得要我的祝福,我還是可以給的,我一向慷慨!」
莊琛炳哈笑著,眼神狂亂的舉個拿酒杯的姿勢,說︰「祝福你們永浴煉獄!這真是個別致的祝福,不是嗎?」
說完,他猶兀自大笑──邊顛顛躓躓的沖過紅毯通道,沖出教堂門口,乃至蒼涼的身影瞬間消失。
眾人目送他,有些人是松了一口氣,有些人卻似看戲仍看得意猶未盡,是牧師引回了眾人的心神。
牧師篤定的清清喉嚨,像沒發生過剛剛那回事似的說︰「親愛的兄弟姊妹們,請神賜福給身受苦難的人,至于我們,得回到被中斷的婚禮上了。」
牧師的務實,惹來了原本情緒緊繃的觀禮群眾們一陣莞爾。婚禮持續的進行著,莊頤和水仙交換誓詞,交換戒指,並共同聆听著牧師的祝禱詞。
水仙的感覺只是愈來愈麻木,經過了剛才莊琛的那一幕,她偽裝的自持幾乎全部潰決,她不懂莊頤在剛面對過自己親弟弟的怨恨之後,怎能仍是一臉諱莫如深、無動于衷的坐在那里,並和她共同許下那些不值一文的諾言。
歷經四年的交往,水仙一直知道,在莊琛的眼里、心里有多麼看重他這個唯一的至親,莊頤大哥。可是明顯的──莊頤是兩兄弟里的冷血動物,至少眼前是。
而她麻木感覺里僅有的恐慌正是這點。她笨到選擇了冷血的這個,她懷疑,她將在這場婚姻之中失去什麼?而她的懷疑,在下一分鐘被印證!
第五章
「莊頤,現在你被允許親吻你的新娘了!」牧師高聲宣佈。
「我萬分的迫不及待了!」莊頤回以嘲弄的一句。
之後他在水仙能夠反應之前,把她單手一帶,帶往他坐在輪椅上的雙腿,他的腿並非全無知覺,額外的重量令他眉頭一皺。但那陣痛他沒放在心上,他認為值得的,因為他新婚妻子臉上的錯愕表情娛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