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孫梵頓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海芃卻听傻了、愣了,她從不知道姊姊有過這麼一段痛苦的戀愛!她不禁要問︰「可是我的家人,包括我的父母——對姊姊曾經自殺的事都毫不知情啊,這怎麼可能?」
「是很不可思議,」孫梵點頭同意。「海蘭自殺時並沒有攜帶隨身證件,身邊只有一疊阿杰寫給她的情書及一封她要留給阿杰的遺書!後來,她的一條命是撿回來了,孩子卻給流掉了,醫院通知阿杰時,阿杰自覺沒有臉見她,于是托我拿了一筆錢去醫院給海蘭並「開導她」不要再做傻事!」
「差勁透頂,男人!」她的眼楮變得和她的聲音一樣,冰冷如霜。
孫梵苦笑,對她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置一詞。「男人女人都一樣,都有各自的掙扎與矛盾。」許久後,他含蓄的下注腳。
「那之後呢?你又怎會變成姊姊的男朋友?」不可諱言,這是海芃私心底下最迫切想知道的事。
「事情說來有點荒唐,這或許跟我的立誓有關。那天,我代替阿杰到醫院去幫海蘭辦出院手續,事實上我和海蘭雖不算熟識,卻也不是初識,那時,她整個人脆弱的哭癱在我的懷中,她讓我產生悲憫,那種情境,更讓我回憶起了小時候,母親每次為父親傷心就抱著我黯然飲泣或痛哭失聲的情形。當時,我心中波動連連的安慰她——「世上仍有許多好男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在我自己感覺,這種安慰是多麼陳腔濫調,可是意外的海蘭卻听進去了,她仰著帶淚的臉,楚楚可憐卻充滿希冀的問我——「你願意嗎?你願意成為我的另一個開始嗎?」。」孫梵的眼楮,因回想而幽暗。「乍听海蘭突兀的言詞,我十分驚愕且無言以對,但當時,她就像個快慘遭滅頂的女人,她緊攀著我,當我是她唯一的救生圈。我只衡量了一下,就答應了她荒唐的請求。因為我相信當時我若對她的請求不聞不問,她必死無疑,她的樣子,淒慘的令人不忍卒睹!那時,我想到自己!「不惹女人傷心哭泣」的立誓,又想到,搞出這一團糟的正是我的兄弟——唐世杰;我想,不論後果是什麼?由我來扮演收拾殘局者,應該算是很公平的,于是——」。
「于是,你很輕易的就取代阿杰成為海蘭姊姊的「另一個開始」?!」瞪視著他熟悉的皺眉,海芃幾近尖銳的截斷他的話咕噥著。她明白自己該為他的騎士精神分外喝彩,可是事實上,她心中灌滿了深沉的痛楚與妒意。
旋動水杯,孫梵的唇嘲諷的撅起。「是的,這半年,有點像一場不醒的惡夢,不論是海蘭或我,都被困在夢里,不知道該如何月兌身走出夢境?她利用我來抗議阿杰的薄情寡義,我則利用她來嘲弄阿杰優秀的唐氏血統及他所背負的唐氏「優良」傳統。只不過,這種勉強湊和的感情,相當累人,海蘭的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更教人深感疲憊。」揉揉額頭,他真的露出疲態的說︰「希望經過今夜之後,阿杰和海蘭能共同找到他們通往幸福的道路!而我這個勉強為之的騎士,也可以松一口氣的功成身退。」
「我還是有點疑問……」海芃猶豫的問。「你真的不曾愛過姊姊?」
「半年以前我自己或許也有些迷惑,畢竟海蘭是個相當出色醒目的女孩子,不過歷經這半年,我肯定了自己的答案。這不只是因為我看穿了一個女子隱藏在姣好面容之下的任性與自私,而是因為我發現了另一個奇跡!」他亮晶晶的眼楮若有所思的凝定在她臉上良久,深深的看進她眼底。
海芃的心跳莫名的加速,但她仍勇敢的輕問︰「什麼是你所謂的「奇跡」?」
「或許,是指某人,或許,是指某事!」孫梵沒有肯定的回答,他只是撲朔迷離的暗示︰「今天,我撿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東西,它代表的或許正是一個奇跡!」
「什麼東西?」海芃沒有終止她的好奇心。
鱉異一笑,孫梵走向他暫時放置了一些私人物品的小癟子,找到他想找的東西時,他故作神秘的把它藏在身後,他也沒有坐回原先坐著的小沙發椅上,而是像座巨塔般的站定在她的座位之前,接著他突兀的抓起她的右手,把某樣東西塞入她的手心,嘎聲要求著,「請告訴我,你是不是這份夢想的本身?!」
海芃起先是有些糊涂的,但當她緩緩攤開手掌,看清掌心那封有點受潮、卷曲,卻印著一只蛋青色三足青鳥的熟悉信封時,她臉色變白,震驚的仰頭看他,好半晌才張口結舌的問︰「它……它不是在花店的垃圾桶里嗎?」
「沒錯,不過它被我拯救了!」孫梵再次抓住她的眼光,執拗的又問了一次︰「你老實告訴我,這張卡片,是出自你的手筆嗎?」
「不——」海芃急于否認,但他和她緊緊糾結的眼楮,讓她編造不出謊言,最後,她還是垂下睫毛,屈服的坦承︰「是,它是出自我的手筆!」
「你就是寫了好幾封匿名信給我並自稱是「揚不起的青鳥」的女孩?」微揚眉毛,孫梵咄咄逼人的繼續追問。
「是!」海芃像個認供的犯人般只能疊聲稱是。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認識我而我不記得我認識你?為什麼你必須匿名並稱自己為「揚不起的青鳥」?以你想為這張卡片「毀尸滅跡」的行為來看,你應當是在海蘭介紹我們認識之初,就認出我是誰了,可是,你為什麼又要假裝不認識我?」他俯身向她,聲音放軟的誘哄她對他坦白一切。
「你真的想追根究柢?」她的視線回到他身上。孫梵的太過靠近,總是能帶引出她的緊張不安。
他點頭,仿佛意識到自己帶給她太多壓迫,他坐回他原先坐著的椅子當中,慵懶的交抱雙臂,等待回答。
在小茶幾上放下茶杯,海芃神經質的坐正身子並緊握住微微顫抖的手放在膝上。「我想……我想那些信只是較年輕時的一記春雷。」她結巴道,並用了一個很奇特的形容。「而春雷一響的作用是「驚蟄」。」
找到解釋的開端後,海芃較自然,且盡其所能的保持鎮靜說明著︰「人愈年輕,做傻事的機率也愈高,例如幼稚無望的暗戀或單戀某人,例如寫那種明知不可能收到回信的匿名信……我不否認,這兩樁天真的傻事我全做過,為的是同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是你。」
漾起一個怯弱的笑,她心虛的,臉紅的盯著自己緊握在膝上那泛白的手指關節,不敢看他反應的又說︰「大概因為我並不是那種醒目出色,能令人一見難忘的女子,再加上那一天我穿著高中制服,留個清湯掛面頭外加一根不怎麼賞心悅目的拐杖,你能記得我,那才真叫奇跡!」
她的形容,讓孫梵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小女子的倩影清晰浮現。是了,幾年前,大的是三、四年前吧,在一家頗具規模的書店里,他曾為一個選了一疊參考書卻因為忘了帶錢包而尷尬得面紅耳赤的小女生解圍,他並不真確記得他代她付了多少參考書費?當時,他會那麼沖動的扮演救難者,純粹是因為不忍見她拄了根拐杖還瞪了雙靈秀的大眼在那邊受困受窘。
難怪,難怪他會覺得海芃眼熟。原因是他仍深刻的記憶著她那雙明媚亮黠,不太懂得粉飾心情的眼楮;而幾年過去,這雙眼楮並沒有改變多少,它們依舊能輕易的揪住他的視線與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