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之感覺好氣又好笑,他幾乎想向她頂禮膜拜並尊稱她是舍己為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了!
小孩子倒是不勞他操心,眼前來郊游的一大票人都是醫生護士,早有人已動作迅速的開始做心肺復蘇術了。他也不是不高興她救人,他氣急的是她已懷了近五個月的身孕,還傻里呱磯得往水中一跳,顧前不顧後的去救人?!包諷刺的是,剛剛帶頭起哄罵她那些她‘听不到的說話’的孩子頭,正是她急于救起的那個小男孩。
孩子的母親是醫院里一個姓劉的護士長,因為她是個道地的旱鴨子,因此那幾聲美妙的尖叫求救聲便是來自她的喉嚨。裴煙如換好一套干衣服後,那孩子也被救醒了。劉護士長來到煙如面前感謝她救了她的孩子,感激得差點五體投地。
裴煙如仍只是一臉溫柔篤定的笑,那時,夏揚之可是笑不出來,他找到一條干毛巾幫她擦拭那頭太過豐厚的濕發,他很用力的拉扯擦拭,讓她知道他的憤怒。好半晌他才稍稍控制怒氣詰問她是不是不想當母親了?不然怎麼一點也不願慮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往水里跳?
她很冷靜的用手語答道︰「就因為我是個快當母親的人,所以我能體會一個母親的心情,劉護士長不會游泳,她的孩子失足落水時她的無助和焦灼,我正巧在一旁看得分明,你讓我怎能因為懷著身孕就見死不救呢?何況有時候,抓住生命只是瞬間的機會,並沒有太多讓人遲疑的時間!」
揚之一時無言以對,許久之後他放松緊皺的眉頭與懸吊的心情,帶著滑稽的表情嘲弄道︰「你大概忘了,你救的孩子剛剛曾帶著一堆孩子對你使鬼臉呢!現在你救了他,搞不好他還會回頭來笑你是傻瓜呢!」
煙如的表情比他更滑稽,她眨眨眼、聳聳肩,自我嘲解著︰「小孩們大概不只對我做鬼臉吧?我還知道他們針對我的缺點在指指點點,好奇心人皆有之,我想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對我的不能听、不能言語有些好奇吧?這就如同有時我們听說某個人左腳多了一根小指,當他走過我們身邊時,就算他腳上穿了鞋襪根本無法透視,我們還是下意識的會用好奇的眼光去瞄瞄他的左腳。而孩子畢竟是孩子,他們還不能體會什麼叫‘人間疾苦’。」
她仍是面帶微笑的解釋他的觀點,但她的笑容里包含了她不自覺的悲哀。
那一天,他再次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她的熱情、勇敢與‘無奈’;那一天,他差點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控的擁她入懷,因為她臉上那股不自覺的悲哀再次深深的觸動他!
也在那一天,他開始懷疑,一個男人有沒有可能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因為,他竟不能否認他的心又被打開了一扇窗,而敲開心窗在窗外站著的是裴煙如。
最近他時常作一個相同的夢,夢里煙如佇立在一扇罩了霧的窗外,用某種燦亮的渴望眼神在徘徊,而他自己,和另一個有美奈子身影但臉孔模糊的女人一同關在窗內,猶豫著該不該開窗,夢境里最奇怪的事是,他可以由罩霧的窗透視裴煙如的一舉一動,但卻無法看清站在自己身旁美奈子的臉孔。
當他由夢中驚起時,常常要怔忡很久、回憶很久,才能讓美奈子的五官清晰浮現。
這算不算是一種‘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呢?這是連著幾個星期以來最困擾揚之的問題。
第九章
我將如何安放我的固執?在你與愛之間!
對煙如這樣一個觀察細微的听障女子而言,她對人們的‘行為改變’通常都會有超乎常人的感受性與敏銳度。尤其當她面對她所愛的男人時,那種感受的敏銳度不但沒有被削減,反而變成一種過度的專注與盲目。
就很多方面,煙如的確看見了揚之的改變,並不時專注、沉湎于他的改變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孩子的緣故,他對她變得無微不至。他常常會發揮婦產科醫師本色,用簡單卻溫柔的手語叮囑她孕婦該小心注意些什麼?問她感覺怎麼樣?他甚至無聊地在用餐時間會逼著她多量進食,他還一直像個嘮叨的老太婆,老是說她太瘦弱。
而打從上回他突兀的向她要求了那個‘紀念之吻’後,幾個月下來他便不曾再對她有任何唐突之舉了,他只是會在有心無心的同她一起散步時,體貼的牽牽她的手或幫她在廣袤的草地上安置一個較舒適的座位。至于上次郊游她跳下水去救一個小孩子時,他的焦灼與小題大作讓她感覺意外且芳心暗喜,這意味著,他終于‘開始’重視她了!
還有,自從他知道她決心生下兩人之間無心的結晶之後,他不曾再提起要離開裴家的事,也不曾提起他是否已經簽了那只離婚證書。最明顯的改變是,他不再像只滿臉憤世線條,一心狺狺吠吠聲討著要裴家還他自由的困獸了。漸漸的,他方正堅毅臉上的笑容不再吝于為她綻放,就算他未笑時,他優雅的唇也不再是一股刻意雕鑿的冷峻,而是透著陽光般的暖意。他仿佛很習慣她的陪伴,甚至還有點享受她的陪伴呢!
愛情的確是讓人盲目的。
雖然煙如的整顆心都沉澱耽溺在揚之制造出來的暖陽效果中,但她總是會不忘時時提醒自己,揚之真正愛著的人是伊藤美奈子,他大概很快就會回日本去了。也唯有如此的提醒,她相信自己方可能在那最終的一天--夏揚之離去的一天--到來時,找到不哭泣、不神傷的勇氣。
盲目的釋放自己愛情的同時,她要求自己做個神,不要向揚之要求任何愛情的回饋。在她現在的理念中,她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她不會強拗他的愛,也不會強求他在裴家停留,她唯一想保留的只是揚之和她之間共享的歡笑和情誼,能夠和他站在相同的立足點上看人生、看世態,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她很滿意目前和揚之的相處方式,她不再是個被強迫推銷給他的女人,而是一個能贏得他疼惜與尊敬的女人。
就這樣,在煙如和揚之奇特的感情推進中,裴家的日子也平靜無波的向前推進了好幾個月。
是煙如懷孕滿二十四周的一個向晚的黃昏吧?裴家突兀的出現了兩位不速之客,而這兩位不速之客不只為裴家掀起了濤天巨浪,也為煙如制造了另一段苦難。
這天,真是個美麗的黃昏,向晚的天空布滿了一道道炫麗的紅霞,紅霞由樹隙穿透再倒映入裴家客廳的窗玻璃,再照映到佇立在窗邊的煙如身上,那霞光把她身上那件純水白色底繡著淡咖啡色花朵的寬松洋裝染成淡粉紅,使她看來更有股遺世的寧靜及祥和。
煙如的外表給人如此的錯覺,但她的心其實是半點都不寧靜的。因為今天,是個很特殊很特殊的日子,使今天變特殊的原因有兩項,第一件是揚之證實了她月復中的孩子是個女兒,這讓她感覺雀躍與感動,因為她好早就滿心向往有個美麗如女圭女圭的女兒了,她揣測著她會比較像誰?臉型像自己不錯,眼楮也是,如果其他的像爸爸可能會更好!
而當她滿臉喜悅的向揚之比手畫腳發揮她對孩子的想像的同時,揚之宣布了另一項更出乎她意料的事,當時,他緊攢著眉,擺出醫生架子的對她指稱︰「女士,你太瘦了,這意味著你的女兒有營養不良之虞,雖然,冬令進補的時機未到,但為了你的女兒著想,今晚,醫生我發揮同胞愛,請你吃一頓燭光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