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醫師證實了揚之的疑問之後的半小時內,他未經審慎思考,氣憤填膺的沖回裴家,來到裴懷石的房內。
裴懷石乍見他雖有點錯愕,可是卻半點心虛的表現都沒有,他老神在在的坐在他書桌後的高背椅上,放下一卷書後,他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若無其事的,仿佛揚之在上班時間出現在他房間是很正常的事,他打趣說︰「揚之,‘懷恩’今天提早打烊了嗎?還是你已搞定了你那個‘新天堂樂園’,來向我報備了?」
‘新天堂樂園’是某天晚上他和裴煙如來看探視裴懷石時所講的笑話,那晚裴煙如把所有的婦科醫師形容得像長了全副翅膀的善心天使,而懷抱初生嬰兒到母親跟前的婦科護士則全是一種長了長喙,叨著個小包袱的送子鳥,因此婦產科也就理所當然的成為裴煙如心目中的‘新天堂樂園’。
也許是因為她本身沒有生產過,不懂生產過程的苦痛,也許因為她不知道婦產科里也可能上演生離死別,因此特別輕松的看待婦產科,當時,揚之曾想過這些問題,但並沒有特別去在乎或點破。而今天,裴煙如雖不在場,但裴懷石的打趣並不能讓他產生快樂的情緒,因為接下來他要向裴懷石求證的事,是一丁點都讓人快樂不起來的,尤其,當他像個傻瓜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時。
苦澀的想到這里,揚之幾個大步走到裴懷石的書桌前,盯視著這個因為長久假裝臥病在床,面容顯得有點清瞿蒼白的老人面前,發泄以的譏諷︰「我想,今天我並不適合留在醫院,因為我怕我會把‘新天堂樂園’搞成‘新地獄樂園’!」
透過鏡片,老人銳利的凝視女婿那帶著憤懣的神情,幾秒後才徐徐的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揚之。」
「我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問題出在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一回事的人,這讓我感覺自己像個上當、受騙的白痴!」揚之怒氣騰騰。
「誰讓你感覺受騙上當?」老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但他還是保持冷靜的問道。
「你--顏醫師,或者還有我媽和裴煙如,都是串通者之一。」
「我們都串通了什麼來騙你?」老人的表情更冷靜了。
「你根本沒得什麼不治之癥,對不對?你用這種苦肉計的目的旨在誘我回台灣和你那心肝寶貝女兒裴煙如結婚,對不對?」揚之低吼出聲。
「年輕人,別那麼暴躁,」裴懷石拔下眼鏡,放置于書卷上,又雲淡風輕的問︰「你由哪點斷定我沒有得不治之癥?」
揚之不懂他這樣一個即將被拆穿謊言的說謊家為何事到臨頭仍能如此平靜?姜真是老的辣!揚之慨嘆著,並提醒自己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因為一旦話事點破,為了他和美奈子的將來,他更必須事事謹慎,步步為營。他暫時止息怒氣,音調冷冷的諷刺︰「我由顏醫師開給你的‘維他命特效藥’看出蹊蹺,而且顏醫師也證實了我的困惑!」
老人家揉揉下額,深思的看了他幾眼,嘆息著說︰「好吧!既然被你看出我是假病而非真病,那麼今後我也不必如此痛苦的偽裝了,有些事要瞞騙你母親與煙如比較容易,要瞞過同是醫生的你就不容易了,不過這些現在都不是重點了,重點是你已變成煙如的丈夫,也成了我的女婿。」
他老人家說的倒是稀松平常,輕松自在,甚至還為他自己的演技沾沾自喜。揚之在內心痛苦的嘲弄,怒氣卻再次不受控制的瀕臨爆發,「你一個人自導自演,就是為了盡早讓我成為煙如的丈夫?成為你的女婿?真是可笑……」
「半點都不好!」裴懷石打斷揚之的說法,他開始正襟危坐,面容一整,十分嚴肅的說︰「我如果放任你和伊藤博昭的女兒繼續廝纏,然後手挽著手邁向禮堂,屆時將會比現在更可笑千萬倍!」
揚之被嚇退了一大步,裴懷石剛剛出口的話不啻是給他兜頭一盆水。原來,他老人家在台灣,卻對他在日本發生的事了若指掌,原來,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他和美奈子之間的戀情!想到這里,揚之就更氣急攻心,他怒氣詰問他的老丈人︰「既然你知道了我和伊藤家的女兒戀愛,那麼你為何不干脆把所有事情攤開來講?為何又要設下這麼個圈套讓我淪入和裴煙如的婚姻網罟?你難道不知道沒有愛的婚姻是多麼令人痛苦,教人難堪嗎?」
裴懷石任揚之去發泄,數秒後他才犀利的說︰「當年,你自己決定點頭,蓋下印章來承諾這樁婚約時,你就該考慮並克服愛與不愛這些問題的,而一旦你訂下婚約,你根本就沒有再愛另一個女人的權利,你唯一能愛、有資格愛的只有煙如。說老實話,就算當初我沒有假生病,你也別指望能由這樁婚約里逃月兌,因為,打長途電話告訴我你和伊藤小女兒戀情的正是你的伊藤伯伯。他大概也發現不久,而我又正巧納悶你已學成,為何會在日本停滯不回?一段不該存在的戀愛正好說明也吻合了這個現象,因此,我自然而然的選擇了較不露痕跡的方式讓煙如要求你回來。」
「你們這些做長輩的夠不擇手段,夠無所不用其極了!」揚之突然感覺悲哀,他很沉痛的問︰「我們這些晚輩真的只是你們手中的一著棋子嗎?只能任你們擺布,任你們搬弄嗎?還是我們的愛情在你們眼中真的是一文不值?」
「不是一文不值,而是不堪現實一擊。」裴懷石若有所思的答。
「而你們這些長輩正代表著那些無謂的‘現實’,是不是?如果,你們能多一點悲憫之心,各自退一步來放了我,並成全我與美奈子的愛情,我想……」
「不可能的,」裴懷石再次匆促的打斷揚之的話,他一臉厭煩的強調︰「別再懷抱這種荒誕不經的想法和論調,畢竟,你已和煙如結婚了,生米既已煮成熟飯,我們必須讓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不可能的,」換揚之出聲截斷裴懷石的話。看來,裴煙如真的是對這個陰謀毫不知情的,不然她絕不會傻得和他另訂了一個只當‘名義夫妻’的約定,而這反倒救了他,也讓他有了反將裴懷石一軍的快感。更好的是,他決定追隨快感,讓所有問題一次凸顯,順便看看能不能一並解決。「這個話題永遠不可能就此打住,因為我和美奈子的戀愛是很真實的,真實的猶如我和煙如根本只是‘掛名夫妻’,我們並不曾把生米煮成熟飯,而這是我和煙如的約定!」
「你和煙如有什麼約定?」裴懷石終于不再氣定神閑了,他攏起兩道微白的眉肩,很嚴厲的問。
看這個老人由平靜轉為緊繃,揚之不能否認有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意,他扭曲著嘴角一吐為快︰「在回台灣之初,我就老實告訴煙如我在日本有一個要好的女朋友,于是在公證結婚前,我們便協議讓這個婚姻維持最多一年,原因當然是為了你那不曾存在的‘絕癥’,而煙如也答應過,不論這期間發生任何事,都可以隨時終止婚姻,在終止婚姻的同時,我夏揚之便也同時算是償清了你付予我的這麼多年的恩惠,無可否認,這對我而言算是個滿劃算的合約!」
揚之最後一句話真是語不氣人死不休,老人家這下真被激怒了,他推開椅子豁地站起,怒不可遏的喝道︰「荒唐,太荒唐!誰允許你私下和煙如談這種事,你可知道,她會很傷心,她一向有顆脆弱易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