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伸過桌面輕握住她的手,她抬起支著的頭,一臉蒼皇的瞪著江野,他則輕拍她的手,滿臉憐惜。「累了嗎?要我送你間去休息嗎?」他想從坐位中站起來。
「不,不用急著走,我很少有機會坐在台下悠閑的喝杯果汁。」她的小手在他的大手中有點顫抖,像雛鳥的羽翼。
「好吧!」他坐下,才恍然的放開她的手,心想。她的手好小卻很粗糙,是一只工作的手。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脾氣來了就不太給人留余地,你——不怪我出言不遜吧?」她有些緬腆的輕聲解釋,祈求諒解的眼在燈光下閃爍。
「算了,人都有脾氣不好的時候。」他大而化之的說,端起冷了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咋咋舌放下杯子。「沒有比冷掉的咖啡更難喝的東酉了。對咖啡有研究嗎?」他問,她搖頭。江野再次發覺,從認識她以來,她剛剛生氣時說的話應是最多的了,真是個大問葫蘆,而且戒備林嚴,他無可奈何的繼續說︰「我手里這杯是藍山咖啡,剛端出來的時候,盤底還用酒精加熱,一來增加香味,二來增加美觀。以前在南部,認識一個退休的老酒保,咖啡煮得一級棒。他教我認識及品嘗咖啡中的極品,淡又保有香醇。听過爪哇咖啡沒有?味道濃郁,我喝不習慣,總覺有股怪味!還有巴西咖啡……維也納咖啡……」
以菱心不在焉的捕捉他的聲浪,並著迷于他說話的唇蠕動的方式。他有一張很漂亮的嘴,如果……如果和他打個KISS,不知會是什麼滋味?她幕然臉紅了,在心中斥責自己的不害羞,趕忙將心思專注回他所說的話上,她驚覺自己一定漏听了不少話,此刻他正無銀三百兩的說︰「……冰咖啡則很冰,熱咖啡就很燙嘴。」
听完她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什麼深奧的咖啡學問哪,「瞎掰!冰咖啡很冰,熱咖啡很燙嘴,這也是很高深的學問嗎?」
「總算有听到我說些什麼?你很心不在焉喔!在想什麼?」他嘴角微揚,好奇的追問。
以菱的臉頰這次真的嚴重的發燒起來,她支吾的說︰「沒什麼,江學長。」
江野懷疑的看看她、「對了,有件事必須修正一下,我以後就叫你以菱,你會不會嫌冒昧?學長長學妹短,有點像演古裝戲,有時一大群人在一起,都搞不清楚誰在叫誰,誰又是誰?」
「一,好,不冒昧。二,你太夸大其詞。三,那麼我該叫你什麼?江學長——「’她故意慢條斯理的回答了一些奇怪的答案,並強調「學長」兩個字。
江野歪歪頭,對她的回答有點丈二金鋼模不著頭腦的感慨。當他想通時已三十秒後的事了,他笑了起來說︰「你的反應未免太快了吧!一下子就丟給我兩個答案外加一個問題。」他露出一口白牙,咧咧嘴,繼續說︰「我也沒想到我的一段話里就有三個問題!」
「現在還是存在一個大問題啊!江學長——」以菱調皮的再次拉長聲調。
「好,好,我投降,叫江野,好叫江野,好叫又啊亮——」他自我揶揄。
「你本來就夠響亮的!」±她吸了口蛋蜜汁後說。江野正用莫名的眼光看她。「你知道嗎?我常听系上同學談起你。」她解釋。
「哦!他們談我,談我什麼?」他把玩著桌上的打火機饒富興味的問。
「哈!你很在乎嗎?」她輕聲嘲弄。
江野放下打火機,頭往椅背一靠,閉了閉眼楮說︰「不,我不在乎他們說我什麼。」然後他睜開眼楮古怪的朝她一笑,「我在乎的是听見他們說我什麼的人。」
以菱有剎那反應遲鈍,她不敢去猜測他後面那句話的意思,沉默半晌才說︰「他們說的是褒而非貶。他們說你是我們這一系的驕傲,所以,我總以為你既驕且傲。沒想到……」
江野坐直身體,望著她在微暗的燈光下還明顯可見的配紅雙頰,他做了個手勢表示對她的話不會在意,「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當然。」他又懶懶的往椅背一靠,深思的看著她,並欣賞她多變的臉此刻展現的溫柔。「你為什麼不相信奇跡?你不是時常上教堂的嗎?」
「二十年來,我的生命中從未出現任何奇跡。若有,也都是經過努力,這我就不把它算是奇跡。」她低下頭故作忙碌的讓指頭在粉紅格子布上畫來畫去,而後驚覺什麼事似的,她謹慎而困擾的抬頭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時常上教堂?」
「或許,」他閑閑道︰「我也是听人家說的。」
「哦!我不知道也有人談論我!」她天真的說。
「你不知道你出名了啊!甭獨俠!」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和空氣說話。
「算了算了,」江野呵呵一笑,故意用不耐煩的口吻說︰我也不希罕做什麼奇跡或驕傲。你也別扣大帽子給我了。」「你不會覺得被冒犯了吧?」她嚴肅的問。看她擔憂的樣子,他夸張的拍拍額頭,」有人開始關心我的情緒了。你可別太擔心。其上別人恭維我,我還是照單全收。只是有時得虛偽的謙虛一下,其實我才沒有他們形容的那麼好,在南部家里、我可是一個混世大魔頭。」他笑了,眼楮因談到「家’而閃閃發光。有家真好,以菱落寞的想。
「怎麼了?」±江野注意到她的眉頭微蹙。
「沒有,沒有。」她搖搖頭,急切的想甩掉突然產生的落寞感。「我只是很想听你談談你的家人、你的生活。對了,剛剛听你說什麼………混世大魔頭……」她用一種期待他接下去的口吻說。
「女乃女乃叫我混世大魔頭、我的小妹則是混世小魔頭。只要她願意,可以刁鑽得讓人向她嗑頭,至于我老爸,可是南部頗有名氣的律師,他在法院里那股咄咄逼人的勁兒,才叫撒旦!」他臉上露出一個罕見的稚氣笑容,「咱們家唯一有光圈的,應該是我的老女乃女乃了。」
「真好,魔鬼和天使都有了!那你媽媽呢?你們怎麼形容她?」以菱興致高昂的問,卻發覺他臉上的表情—一有點僵。
「死了!」半晌他才硬硬的、悶悶的說。
「對不起!」以菱發覺今晚她已說了相當多句對不起。
「罷了,我們別談這個!」他甩一下頭,仿佛想甩去感傷的話題。「談談你的工作吧!
又是一個傷感情的問題。
「為了現在的生活,以及將來更好的生活。」她有點蕭索的回答。
「不反對我再抽根煙吧!你抽不抽?」看她搖頭,江野把剩下的煙蒂丟入煙灰缸,再點燃另一根煙後說︰「很幸苦吧!一個人。」
她駭跳了一下,「你都知道些什麼?」
江野望著她臉上變幻的表情,突然動情的把手再次伸過桌面,握緊她的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清清喉嚨繼續說︰「孤兒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況且你那麼努力,總有一天,你會生活的比別人好。至少,你現在就比我們這些尋常的孩子活得有尊嚴多了。」
「謝謝你的安慰。」她你低語,急忙把手從他手中抽回。
看她急忙忙收回自己的手,江野抬起手又猛吸一口煙,他一直忘了她不習慣這種忘情的肢體語言。看了看手表,再看看有點弱不禁風的以菱,他說︰「快十一點了,該走嘍!介不介意陪我去吃個消夜?我的晚餐是兩杯咖啡和許多尼古丁。」他有點可憐兮兮的說。
「什麼?你是說你沒有吃晚飯?」她表情一變,焦急的站起來,差點弄翻椅子,嘴里還婆婆媽媽的叨念著,「為什麼剛剛不點東西吃呢?這麼大個人,連吃飯都會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