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比起他,她是非常幸福的,許多時候,甚至會將這樣的幸福視為理所當然。
這麼幸福的她,很想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與他分享,很想讓他和自己一起笑,一起開心。
她還記得兩人離家露營的那天晚上,他曾指著天際斜斜高掛的新月告訴她,他害怕終有一天它會墜落。
她笑他傻。
但她本意並不是想嘲弄他的,她只是希望自己燦爛的笑容能像陽光,溫暖他不安定的心。
她希望他快樂。
可最近的他,似乎很不快樂。
在練習賽荒腔定板的演出後,蔡子麒主動向學校請假三天,這三天,他每天早出晚歸,連她也不曉得他到哪里去。
問他,他也不答,只是板著一張臉,眉宇嚴肅地凜著,湛深的眸藏著她猜不透的心事。
其實猜不透他,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他父親去世後,她就察覺兩人的心慢慢地遠離彼此。
她與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緊緊依偎著彼此,她與他,都漸漸地在長大。
成長是否就意味著將自己的心城築上一道堡壘,不容許人輕易越界?成長難道就意味著從前存在于他們之間那不含一絲雜質的純粹情誼終究必須滅去?
如果長大,意味著他們不能再放縱自己依賴彼此,那她寧願不要長大。
她不要長大啊!
想到心神激蕩處,鐘晨露不禁收攏拳頭,繃緊一張嬌柔的臉蛋。
她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她想與他一起分擔肩上的壓力,她想和他共同對抗所有的悲傷與痛苦。
她想和他並肩作戰,就像小時候一樣——
「不行嗎?」她喃喃,嗓音壓抑而沉碎,「真的不行嗎?」
「……發生什麼事了嗎?露露。」溫柔的聲嗓拂過她耳畔,蘊著濃濃關心,「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她回眸,眼瞳映入一張女性清婉容顏。
「于老師?」她有些意外,沒想到班導師竟會出現于此。「你怎麼會上樓頂來?」
「我去校刊社找你,汪小薇告訴我的,她說你說要一個人上來靜一靜。」于靜逸柔聲解釋。
「哦,是這樣啊。老師找我有事嗎?」
「啊。」于靜逸俏臉一紅,似乎頗難啟齒,「其實……是莫老師堅持要我來找你的。」
「莫老師?」鐘晨露揚眉,「他要你來的?」
「嗯。」
「究竟什麼事?」
「這個嘛……」于靜逸頓了頓,尷尬地別過紅顏,「他說無論如何要跟你解釋清楚一件事,怕你不相信,所以才要我來。」
「什麼事?」鐘晨露好奇地問,可話語方落,她立即領悟,「難道是那天他跟子麒在這里被我撞見的事?」
「嗯。他要我告訴你,他跟蔡子麒之間……呃,絕對清白。」
「嗄?」鐘晨露一愣。
「他說,他絕對不是同性戀。」于靜逸低質斂眸,代傳莫傳虱千交代萬囑咐的話,
望著導師好不自在的模樣,鐘晨露不禁輕聲一笑。
什麼啊?莫大要聲明自己不是同性戀,干嘛自己不來說,卻偏要派于老師來當傳聲筒?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抿嘴笑,凝睇于靜逸的眸璀亮生光。
窺見她異樣的眼神,于靜逸氣息一促,「別這樣看我……我也不是自願的啊!」
「老師,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莫老師別人不求,偏偏要請你來幫忙解釋這件事?」鐘晨露偏頭,俏皮地打量頰色徘紅的導師。
「為什麼?」于靜逸眨眨眼,仿佛覺得她問得奇怪,「當然是因為我是你的導師啊。」
傻老師,才不是這樣呢。
鐘晨露在心底暗笑導師的單純,表面卻扮出凜肅神情,「我知道了,老師。放心吧,我不會亂傳謠言的。」
「那就好。」于靜逸淺淺一笑,顯然很滿意自己圓滿達成任務。
鐘晨露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老師你啊。」
「我怎樣?」
她搖搖頭,微笑不答。
于靜逸秀眉一凝,有些莫名其妙,她推了推鏡架,眸光不意間落向樓下兩道身影,「咦?他們兩個怎麼在一起?」
「誰跟誰在一起?」鐘晨露好奇地問,順著于靜逸的目光焦點望去。
認清並肩定在校園內的身影,她唇畔笑痕一僵。
那兩道形影,竟是屬于蔡子麒與展岳的——他們兩個在一起干嘛?
「對了。」望見那兩個男孩,于靜逸猛然想起莫傳風還另有交代,「莫老師還要我轉告你一件事。」
「什麼?」鐘晨露茫然問,視線仍膠著。
「他說你跟展岳約會那天,蔡子麒一直偷偷跟在你們後面。」
「什麼?!」突如其來的消息令鐘晨露一驚,跟著,眉宇緊鎖,「他干嘛那樣做?」
「也許是因為介意你跟別人約會?」于靜逸試探地問。
介意?
鐘晨露愣了愣。沒道理啊,那天接電話時還是子麒鼓勵她答應約會呢。
莫非他介意的不是她,而是……展岳?
一念及此,鐘晨露心跳一停,明眸流轉,再次落定遠處兩道逐漸淡去的人影。
如果說,子麒真的是同性戀,而他跟莫老師之間又是清白的,那表示他在意的另有其人。
是……展岳嗎?
她身子一顫,容色刷白。
敝不得展岳邀她當聖誕舞會的舞伴時,他會是那樣一種陰沉不悅的臉色了。因為他的意中人,競表明追求自己的好友。
天!鐘晨露驀地閉上眸,胸口如遭雷擊,疼痛不堪。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怎麼了?露露,你身體不舒服嗎?」焦慮的嗓音追問她。
她木然,只覺脊髓緩緩竄過一束冷流。「于老師?」
「嗯?」
「如果你的好朋友跟你喜歡上同一個人,你會怎麼做?」她怔問,聲調毫無起伏。
「嗄?」于靜逸沒料到她會突出此間,一陣愕然,「這個……很難說耶。那你呢?你會怎麼做?」
「我?」鐘晨露慘澹一笑,胸臆盡是苦澀,「我希望他幸福。」
「意思是?」
「我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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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假三天後,蔡子麒又回到學校了,練習賽時那個神情緊繃的他已不復存在,重回校園的他恢復了以往陽光男孩的模樣,俊朗的臉龐總是笑嘻嘻的,瀟灑自若。
在球場的演出也不再荒腔走板,遠投近切、籃板助攻,每一樣攻守紀錄都回到了之前的水準,甚至更上了一層樓。
他又是那個廣受女同學愛慕歡迎的籃球隊首席健將蔡子麒了。
之前那場連續失誤八次的練習賽就像一場夢,而他在經過短暫蟄伏後,總算因春雷乍醒。
太棒了!
這樣一來,南方的籃球校隊要闖進HBL決賽或許真有那一絲絲可能,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抱著這樣殷殷期盼的熱切心情,在籃球校隊準備出征的這天早晨,全校一半以上的同學都擠到了校門口送行,興奮地朝搭上專車的球員們揮手,祝福他們凱旋歸來。
鐘晨露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捧著伴她多年的相機,她攝下了一張張具紀念性的照片——滿面笑容的教練、意氣風發的球員,以及熱情激動的老師同學們。
校門口,拉開了一條條紅色彩帶,一幅幅加油標語從黑壓壓的人群中高高舉起。
空中,五顏六色的彩屑飛揚,宛若春季落英,繽紛灑落。
好美啊。
鐘晨露看著,幾乎怔了。
美的不是這風光,這景色,而是一張張笑意盈盈的臉孔,一雙雙璀亮晶燦的瞳眸。
美的,是這溫暖的人情與熱烈的愛校心。
但願籃球隊能為校爭光啊,但願他們能旗開得勝。
她佇立原地,耳畔流過師生們滿盈的心聲︰心弦感動地揪緊。
在這一刻,她能隱隱約約地明白為什麼自己想當一名記者,身為記者最大的酬賞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