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沒有掛畫,地上沒鋪地毯,玻璃書櫃里沒有精致昂貴的擺飾品,整間屋的風格俐落、簡潔。
比起于品甜情調溫暖的住所,這里,像是旅客暫居的旅店,而且,還不是很舒適奢華的那一種。
那又怎樣呢?
一念及此,趙希惟自嘲地一撇嘴角。
反正他從不把這層公寓當‘家’,也不認為自己未來會有機會擁有任何一個‘家’。
這里也好,出差時住的飯店也好,都只是提供他落腳休息的地方罷了。
想著,他冷冷一哂,舉起桌上透明的三角錐瓶,為自己再斟了一杯。
他晃晃酒杯,張唇正想品啜時,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阻止了他的動作。他微微蹙眉,拾起已經用了兩年的EricsonT28。
「哪一位?」
「是我,冰燕。」柔柔的嗓音拂過趙希惟耳畔,「我來跟你報告工作進度,趙總。」
「嗯。順利嗎?」
「很順利。我們已經列出了第
「是嗎?」朦朦朧朧的,趙希惟感覺眼前映入了于品甜泫然欲泣的容顏,他可以想象,當裁員成真時,她,會有多麼心痛——
「趙總,你怎麼了?」仿佛察覺到他的分心,周冰燕試探地問了一句。
他心神一凜,右手緊緊扣住酒杯,強迫自己收束莫名的念頭,「你們做得很好。」
「謝謝趙總。」听到他的稱贊,周冰燕的語氣掩不住喜悅,「趙總要看看裁員名單嗎?」
「不用了。」他冷漠地拒絕,那些名字對他而言都只是名字而已,一個個毫無意義的人名——「那麼,我們明天就把名單交給紀總,讓他宣布?」他默然。「趙總,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沒事。」「可是……」「我沒事,」趙希,準阻止下屬進一步追問,「就這樣做吧,明天你們把名單交給紀總後就可以回家了,我放你們三天假。」
「是。」周冰燕應道,听得出語氣有些猶豫。
「還有事嗎?」
「沒……沒事。」她頓了頓,「那麼,就這樣了。再下!」在周冰燕掛斷電話前,趙希惟驀地出聲「什麼事?趙總?」
「你——把名單E—mail給我吧。」
「E—mail?」周冰燕有些訝異,也掩不住失望,沒想到上司專門喊住她竟還是為了公事,「趙總想看裁員名單?」
「嗯。你還是給我吧。」趙希惟啞著嗓音。
雖然那些人名對他毫無意義,可他想知道,于品甜一心想保護的究竟是哪些人。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讓她寧可承受來自各方的壓力,也要拼命守住。
他想知道,那些對她有意義的人,究竟叫什麼名字。
◎◎◎
「曾伯。」望著面前一張雋刻著歲月痕跡的滄桑老臉,于品甜的心,緊緊地、緊緊地牽動,「你怎麼來了?」她驀地起身,迎向蹣跚走向他的老人。
曾國強,這個在翔鷹工作十幾年的老人,上個月剛滿五十八歲,卻已被迫提早退休。
事實上,他正是翔鷹首波裁撤的員工之一。
「我來看看你,品甜。」曾伯朝她微微一笑,雙手捧著的一顆哈密瓜。
「是給我的嗎?」于品甜望向哈密瓜,眼眸一酸。
炳密瓜,是她最愛吃的水果,曾伯知道以後,經過果菜市場看到時總會順手帶上一顆送她。
炳密瓜並不便宜,尤其對老人並不豐厚的工資而言,可他從不心疼這些錢,從她一進公司開始,他就格外照顧她,對她,他就像對待自己親生女兒一樣。
「當然是給你的。你听听,」他敲了敲哈密瓜表面,「這種聲音就表示里頭的果肉很甜,听到沒?」說著,他又敲了敲。
「嗯。」她側耳听著飽滿又清脆的聲響,點了點頭。
「喏,給你。」曾伯將哈密瓜遞給她,頓了幾秒,「我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買瓜給你了,你自己到市場,就照著這方法挑,知道嗎?」
她聞言,喉頭一哽,「知……我知道了。」
「好啦,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公司說了,離職的員工要在一小時內收拾完畢離開。」說著,曾伯轉身就要離去。
「曾伯!」她揚聲喚道,不舍地拉住老人衣袖。
「怎麼啦?」仿佛不敢看她的表情,老人連頭也不回。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曾伯深吸一口氣,「別這樣,品甜。」他轉過身,慈藹地看著眼眶發紅的女孩,「你做得夠多了,真的。這個禮拜你為了推行全面減薪方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的。」
「可是……」
「公司要裁員,不能怪你,對嗎?」他安慰她,「其實公司也沒錯,現在經濟不景氣,像我們這種員工本來就該先裁——而且老板對我們也不差,至少還給了我們每個人三個月的遣散費,有很多公司連錢都不給呢。」
「可是……你只有一個人,沒有了工作,你要怎麼辦呢?」她揚起眸,淚光閃閃。
「放心吧,我還有一點積蓄,何況,我一個老頭花不了多少錢,去申請一下,說不定還能領老人年金呢。」
「曾伯——」
「好了,別哭了。」曾伯拍拍她的頰,「瞧你,還當經理呢,這麼愛哭,哪像個能干的女強人?」
「我沒哭。」說著,她連忙展袖拭淚。
「這才對。」曾伯微笑,老眸卻也不禁閃爍淚光,「我走了。」
「嗯。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丫頭。」語畢,曾伯緩緩拉開門扉,離開她辦公室。
而于品甜再也忍不住滿腔心酸,淚水,不听話地飆出眼眸。她前額抵著牆,雙手緊緊捧著綻出淡淡香氣的哈密瓜,無聲地哽咽。
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失神,甚至沒注意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在曾伯剛剛離去後便悄悄踅進她辦公室。
他為她關上了門,沒讓她當場崩潰的模樣讓外人知曉。
然後,他靜靜地、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她,隨著她縴細的肩膀每一回顫動,他緊繃的下頷也跟著不自覺地抽動。
終于,他再也受不了她壓抑細微的哭聲了,驀地大步向前,一把將她拉人懷里,緊緊擁住。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了她,直覺地掙扎,接著揚起梨花帶淚的容顏。
待迷蒙的瞳底映人他冷然的臉龐時,她才停止了掙扎,放松緊繃的身軀。
「你跟那個老工友……感情很好?」他低頭望她,面無表情,語音卻暗啞。
「嗯。」她點頭,「他對我——就像對自己女兒一樣。」
「他沒有家人嗎?」
她搖頭,「翔鷹就是他的家。」
他聞言,身子一僵,閉了閉眸,「我很抱歉。」他道歉?
于品甜心一顫,不可思議地揚起頭,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人那對宛若古井不波的眸子,待認清他藏得極深的一絲黯然後,心髒忽地緊緊一扯。
這一扯,再度逼出了她滿眶熱淚,她抵住他寬厚的胸膛,忍不住嗚咽。
「趙希惟,我真的……真的好難過,曾伯對我那麼好,可是我……卻沒辦法報答他……他看著我進公司的,從一個小職員做起,而現在……我做了人力資源部經理,卻還是……保不住他——我真沒用,我對不起他——」她抽泣著,一句句悲痛的自責撕扯著自己,也撕扯著他。
擁住她的雙臂一緊,「不怪你,是我定出裁員名單的。」
她在他懷里搖頭,「不,應該怪我,如果我能說服大家接受減薪,就不會這樣了——」
「你這傻子!」他忍不住生氣,「他們不接受減薪方案能怪你嗎?我不是說過嗎?人性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