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一副難以下咽的模樣?」
「我承認從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面,行了吧?」她抬眸怒視他,但很快發現這是個錯誤。
因為他的表情溫柔而和緩,黑眸甚至漾著動人水漣,恍若古老的魔咒,誘惑她的心逐漸沉淪……
懊死!
她驀地咬牙,垂落眼眸,忿忿地吃起面來,一面吃,一面難抑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慌張。
她不明白自己在慌亂什麼,只知道當他這樣看著她時,她竟然什麼話也想不起來了,只能怔然無語。
他干嘛要這樣看著她?干嘛要這樣故作溫柔體貼?他們倆明明恨極了對方,根本不適合搬演這種柔情蜜意的劇碼!
不,他根本沒有溫柔地凝望她,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只是幻覺——
她想著,星眸卻忍不住回斜,從眼瞼底下偷瞧他,愕然發現他正低頭閱讀著文件。
他神情專注,一面讀還一面以原子筆在文件上做著記號,偶爾則是一陣流利的書寫。
她還記得他的筆跡,龍飛鳳舞,卻又蒼勁有力。在那段跟他相處融洽的日子里,她曾嘲笑過他即使不當律師,也能靠著好看的字體成為名震一方的書法名家。
而他只是淡然聳聳肩,表示當一名好的刑事律師是他從小便有的夢想。
而她竟曾經差點毀去他的夢想……
「你常常工作到這麼晚嗎?」她強自收束不受歡迎的思緒,忽地漫不經心似地開口,腦袋仍是低低垂著,持續吃面的動作。
他似乎有些訝異她會這樣問他,微微怔愣一會兒,「……嗯。」
「你……在這樣的環境還習慣嗎?」
「什麼意思?」他蹙眉。
她不語,擱下筷子,揚起頭來,從桌邊的面紙盒抽出一張面紙,優雅地拭淨嘴角。
星眸凝睇他,良久,「威廉告訴我你本來快要升任為合夥入了,可現在……
你卻在這兒。」她攤開雙手,以眼神示意。
而程庭琛很快便弄懂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問我後不後悔吧?」銳利的雙眸緊盯她,「你想問我,被迫離開倫敦頂尖的事務所,自行在這麼一個破舊狹窄的地方開業是什麼滋味,對吧?」
她聳聳肩,沒有被他充滿嘲諷的嗓音擊退,「你喜歡這樣嗎?」
他瞪視她,半晌,忽地微微一笑,「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喜歡呢?」
黛眉一顰,似是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我不後悔,曼如。」他擱下文件夾,右手玩弄著原子筆,「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實我很早就有自立門戶的打算。」
「為什麼?」她問,語氣迷惑且微微尖銳,「倫敦頂尖事務所的合夥人還不能滿足你嗎?」
「我想接我真正想接的案子。」黑眸瞅住她,意味深長,「你知道我不喜歡受制於他人。」
「我當然知道——」她喃喃,有片刻時間,星眸似是微微迷蒙,可不一會兒,又是一貫清亮有神,「為麥克。葛林這種人辯護就是你所謂真正想接的案子嗎?」
「沒錯。」他頷首,依舊是一派鎮靜憂閑,「我厭倦了老是為那些有錢的大人物辯護,也許你會覺得可笑,可我立志當律師是為了替小老百姓伸張正義,尤其當他們遭受到惡勢力欺壓的時候。」
他解釋,語氣平淡,可李曼如卻听得出他言語間認真的成分。
「英宇集團就是你所謂的‘惡勢力’吧?」
他不語,只是淡淡一彎嘴角。
她咬唇,決定單刀直入,「告訴我,庭琛,你決定為葛林辯護,其間有多少成分是為了報復我?」
「一半吧。畢竟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
「你知道你這樣丑化英宇集團的形象,會讓我們的股價在市場上不停重挫嗎?」
「我當然會這麼預料。」
美眸閃過銳利輝芒,「你也準備從其中撈些好處嗎?」
「撈些好處?」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什麼好處?」
「別裝蒜。」她冷冷地說,「別告訴我你不曉得一家公司股價重挫時,便是有心人介入的最好時機。」
「那又怎樣?」
「告訴我,究竟是誰找你跟他合作?李開安?李開雲?」
「你——」他瞪視她,良久,黑眸掠過一道道謎樣異彩,「李曼如,你的意思是我跟你那些叔叔伯伯聯手,暗中吃下英宇集團股份,準備掀起派系斗爭?」
「沒錯。」他很聰明,完全料中她的心思。是巧合?抑或是他心中早有底?
「你究竟跟誰合作?」
「我沒跟你們李家任何一個人合作!」黑眸點亮燦燦火苗,「你們這些商界中人專愛惡搞的派系斗爭,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真的嗎?」星眸凝定他,估量他言語中有幾分真實。
「听著!或許我在你心中早已是那種最下流沒品的男人,可我還是要告訴你一句,我沒跟任何人聯手對付你!我程庭琛就算要復仇,也犯不著跟別人同流合污。」燃著火焰的黑眸在夜里顯得分外明亮,「我跟你們李家人不一樣,我有格調的,寶貝。」
當最後一句話由他唇中諷刺地吐逸時,李曼如驀地倒抽一口氣。
我有格調的,寶貝。
她面色刷白,思緒紛然翻飛,憶起久遠之前,她曾經笑意盈盈地模仿老電影的對白對他說道︰「你有某種格調,寶貝。」
「什麼樣的格調?」當時的他,半倚在床上,手中端著一杯他最愛的波爾多紅酒,嘴角似笑非笑。
「你說呢?」她煙視媚行,搶過他手中的紅酒杯,沿著他而堅硬的古銅色胸膛一路輕輕灑落,而隨著艷紅的酒液落下的,是她同樣艷紅的唇。
「曼如——」當他的喘息聲因她的挑逗忽然變得粗重,她感到一種主宰的喜悅。
「別動,讓我吻你——」
思緒驀地從久遠之前抽回,她一凜神智,墨睫一揚,望向程庭琛同樣蒼白的臉孔。
她從他深幽不見底的眸子里,看出了他與她同樣憶起那一夜,那個瘋狂而激情的夜晚,心髒重重一抽,她驀地再也無法忍受與他共處於同一個空間,飛快地立起身子。
「謝謝你的招待,我走了。」匆忙擲落一句後,她舉步就要轉身離去。
可他卻以高大的身子攔住她,「等一下,曼如……」
「走開!」她瞪著他的胸膛。
「听我說,我真的沒跟你們李家任何人合作,你不應該懷疑我……」
「因為你有格調,對嗎?」她倏地揚眸,截斷他的嗓音蘊著某種悲憤況味,「因為你有格調,所以我不該懷疑你跟李家人同流合污,對吧?」
他不語,因她極端諷刺的話語皺眉。
「你不許我懷疑你,可你卻懷疑我可能謀殺自己的親哥哥,程庭琛!」她拉高語音,明眸氤氳某種霧氣,「我李曼如在你心中就真是這麼可怕的女人嗎?會連自己的親哥哥都要下毒手?」
「不,曼如,你誤會了,那只是一種辯護手段,我並不是真的懷疑你,我從來沒有……該死!」他忽地詛咒,右手焦躁地爬梳頭發,「我干嘛對你解釋這些……」
「那就不要對我解釋!」她瞪他,語音清冷,「我不需要你的解釋。」
「不,該死!你听我說,曼如。」他低吼,一面用雙臂定住她的身子,「我從來不曾懷疑是你殺了李麒,我說了這只是一種辯護手段,除了用來反證我當事人的清白,也可以藉此轉移輿論焦點……」
「沒錯。為了證明麥克。葛林是無辜的,你不借公開宣稱我有罪……」
「我沒說你有罪!我只是……只是——」他重重吐著氣,欲言又上的模樣顯示他滿心焦躁,「該死!你不懂嗎?那只是一種辯護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