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要看看他還能如何詭辯。
可他卻似乎依然不以為意,靜定的面容絲毫不顯動搖,仿佛完全不把方才她的反將一軍放在眼底。
「只因為我當事人在李麒被謀殺當晚,恰巧曾經進入他的公寓,你就認定他是凶手?」
「沒錯。」
「在沒有目擊證人,甚至找不到行凶槍枝的情況下,你仍然堅持這樣薄弱的片面認定?」
「對,我就是這麼認為。」
「那麼你呢?」
「……什麼意思?」
「李小姐,在你哥哥被謀殺於自宅的當晚,」他一字一句,嘴角微微彎起某種詭譎弧度,「你不也在他的公寓嗎?」
李曼如聞言,驀地倒抽一口氣。
不只她,包括陪審團以及旁听的民眾許多人都逸出了驚異的輕呼,無數道帶著懷疑的眼神倏地交錯射向她。
她感覺脊背發冷,輕顫的唇瓣卻吐逸不出任何一個字。
她只是木然呆坐著,驚恐的眼眸直直望向程庭琛,而心髒在這樣的慌亂無措間緊緊糾結,一陣酸一陣痛,折磨著她全身上下。
他……他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暗示她……也是殺死李麒的疑凶……
她怔然望他,望著那張表情淡定卻也冰寒冷酷的俊容,望著那個多年前曾令她深深愛戀的男人——
雖然對他的愛已逝,情也成空,雖然兩人短暫的婚姻只是一出可笑的鬧劇,但她從來料想不到他竟會當眾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就算在最幽暗悲愴的夢里,她也不曾這麼想過……
墨睫緩緩掩落,她靜靜地感受著那道忽然竄過全身上下的強烈冷流,靜靜感受著全身血液瞬間被抽空的滋味——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失落與空虛。
第二次開庭過後,英國的報章雜志,尤其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八卦小報迅速傳出了這樣的流言——
盎家女謀殺親哥哥,奪財兼奪權?
類似這樣的聳動標題出現在多份報章雜志,標題下,往往是充滿懸疑風味的長篇大論,將整件事情捕風捉影成了一樁豪門奇案。
雖然根本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李曼如涉嫌謀殺自己的親哥哥李麒,仍有不少的小報記者興致勃勃地開始旁徵博引,猜測著引發這位美艷動人的富家千金行凶的動機。
為了龐大的家產?有可能。
為了奪佔親哥哥在李氏家族企業首要接班人的地位?當然也有可能。
為了爭風吃醋,不滿從小三千寵愛集於李麒一身?非常可能。
其中一家小報更神通廣大地挖出了她高中時代的舊聞,「……連全校第一名的榮耀這個高傲的千金小姐都不屑與人共享,更何況萬貫家財與繼承人身分?」
至於她與他曾經結婚卻又快速離婚的前塵往事,更被那些好事的記者當成頭條新聞大炒特炒,雖然他們無法挖出當初兩人離婚的真相,可對離婚後她對程庭琛在香港的全面封殺倒是調查得清清楚楚,以此引證,再度嘲諷她是個氣量狹窄的女人——
她想必恨死他了。
程庭琛拋開報紙,放松背脊靠向舒適的辦公椅,利眸微斂,陷入深思。
沒想到那些記者竟連他倆曾經結婚這件事也查出來了,還拿此大作文章,以李曼如從前對付他的手段證明她是個可惡復可怕的女人。
接下這樁案件的他,成了不屈於她威脅的勇敢男子,而將他趕出事務所的她,成了人人懷疑的惡女人。
他該高興的,該慶幸英國的媒體幾乎全站在他這邊,筆下對他回護留情,並以之引導社會輿論。
這樣同情他並且懷疑李曼如的輿論,是極有可能幫助他這件訴訟案勝訴的。
他實在應該為此感到得意,不僅可能因此漂亮地打贏一場闢司,更能以此重重打擊李曼如及英宇集團,達成他的報復。
他應該覺得高興的,可為什麼他的心卻會如此地疼痛,如此悵然,如此空虛?
他不但不感到絲毫復仇的喜悅,反倒覺得微微歉疚,因他為了勝訴,不惜以這樣的方式轉移社會輿論的焦點。
他為了洗清麥克的嫌疑,不惜拖李曼如下來趟這淌渾水——
她肯定會因此恨他的,無庸置疑。
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因為她的憎恨感到落寞呢?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嗎?為什麼他竟會覺得一點也不開心……
清脆激昂的高跟鞋聲響忽地在地面敲起,由遠至近,直逼程庭琛耳膜,他茫然地眨眨眼,還深陷於迷蒙的神智因一份重重擲落他辦公桌的報紙乍然驚醒。
「程庭琛,你做的好事!」隨報紙之後而來的,是李曼如高昂尖銳的嗓音,拔峰而起,在室內回旋不絕。
他揚起眸,眼底映入李曼如清艷絕美的容顏。
她怒氣沖沖,緊蹙的秀眉以及緊抿的櫻唇在在顯示了她對他的憤恨,而一對璀璨灼亮的星眸,更燃著漫天烈焰,威脅要吞噬他。
「你究竟想怎麼樣?暗示我涉嫌謀殺還不夠?還要對這些小報提供我們倆曾經結婚的消息?」她沖上前,粉拳在他辦公桌上敲出砰然聲響,「我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會作秀的男人,為了報復我,不惜讓自己扮成遭前妻痛擊的可憐蟲,好博取大眾輿論的同情!」
他眯起眼,「我不需要輿論的同情……」
「不需要?那這是什麼?」她火爆地指向方才擲落他桌上的報紙,「你就這麼一點骨氣也沒有嗎?程庭琛,」秀麗的櫻唇扯開嘲諷的弧度,「用這種方式爭取同情,不怕人家笑你是個連自己妻子也斗不過的軟弱書生?」
「你——」他倏地拍案起身,射向她的眸光熾熱而危險,「李曼如,你說話客氣一點!注意一下你現在是在誰的地盤!」
「在誰的地盤?」李曼如不屑地冷哼一聲,明眸故意梭巡裝潢簡單的事務所一圈,接著黛眉一挑,雙手夸張地在空中揮動,「還不就是你這條狗的新狗窩?
因為被趕出賴了五年的好地方,只得因陋就簡隨便在垃圾堆建的破狗屋。」她睨他,冷冷微笑,「怎麼?住在這種擋不得風、避不得雨的狗窩感覺如何?是不是終於有回到了家的感覺?畢竟這種破屋才真正適合你的身分啊。」
她言語挑釁,極盡嘲諷之能事,就是修養再好的人听到後都會忍不住當場發飆,何況一向與她不對盤的程庭琛。
他簡直氣瘋了,湛深的眼眸泛紅,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
見他激動的反應,李曼如仿佛滿意了,唇角牽起淺淺笑紋,「我警告你,程庭琛,想跟我斗就光明正大,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他死命瞪她,半晌,好不容易稍稍冷靜,「哦?我的手段怎樣下三濫了?」
「你故意暗示我謀殺自己的親哥哥,又百般丑化莫宇集團的形象,就是下三濫的手段!」她語音清冷,卻掩不住滿腔怒意,「你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只為了勝訴就不惜這樣胡說八道!」
「你怎知我沒有證據?」
「難道你有?」
他微微冷笑,「關於你是否殺人的證據也許沒有,可對於英宇建設非法收購土地的指控我可是有充足證據。」
「是嗎?」她心一跳,神情卻仍強裝鎮定,「你有什麼樣的證據?」
他不語,默然凝望她許久,眼神里蘊含的深刻意味幾乎將她逼瘋。
她悄然勻定呼吸,「你根本沒有任何證據……」
「我有一份自白書。」他截斷她的話,語調毫無起伏,「還有一個自願作證的證人,他會告訴我們英宇集團的高層主管是如何命令他不擇手段達成收購土地的目的。」
「你……胡說。」她抗議著,但語氣己微弱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