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飛。」戚艷眉柔柔喚了一聲,從他身後翩然旋至他面前,在他雙膝之間跪坐,仰起清麗絕塵的容顏,「你是不是因為藺長風那麼說感到難過?因為他說……他說……」她咬牙,猶豫著是否該重述藺長風對他的指控,「他說你在愛爾蘭……」
「殺了酒醉的父親?」楚行飛替她說完,語音低微,卻清清楚楚蘊著自嘲。
「你沒有……沒有……那樣做吧?」明眸漾著淚光,祈求著他的否認。
他卻沒回應,雙眸望著她,空洞而無神。
她驀地一陣驚慌,「告訴我……實話,行飛,你……你說話好不好?你……別什麼都不說啊!」
「你真的要听?」他終于開口了,語調空靈,毫無一絲起伏。
「嗯……」她望著他呆滯的眼神,很不容易才點了頭,「我要……我要听。」
「那我就說給你听。」他望著她,茫然的模樣顯示他神思早已蕩回遙遠的從前,藍眸凝定不知名的時空,「那個晚上……哥哥生病了,發著燒,爸爸又喝了酒,追著媽媽要錢,她不肯給,兩人便又打又鬧的……後來媽媽總算答應了,卻要求爸爸先向鄰居借貨車去找醫生給哥哥看病……他果然去了,卻連車帶人翻落山谷……」
「那……那跟你無關啊。」好一會兒,戚艷眉才從楚行飛低啞的敘述中抓到真意,急切地嚷著︰「那根本是意外,你哥哥怎麼能說是你……」
「可是我看到了。」他驀地截斷她的話,藍眸依舊無神,語調依然空幽。
她不禁一顫,「你看到……看到什麼?」
「傍晚的時候,媽媽替鄰居洗完衣服後,偷偷在他們停在庭院里的貨車上動了手腳。」
「什麼……什麼手腳?」
「她破壞了煞車。」
「什麼?!」戚艷眉聞言,一聲銳喊,漫著水煙的美眸望向楚行飛,滿是不可置信,「你是說……是你媽媽……」
他無言,只是默默凝睇她。
她卻恍然明白了一切,原來是他的母親,是她謀害了自己的丈夫!
「可為什麼你哥哥會認為是你……」
「事情過後幾天,在警方仍然持續調查這樁車禍時,媽媽趁著黑夜偷偷帶我上了一條船,離開愛爾蘭。」
「你們離開了愛爾蘭?」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帶我來美國找我親生父親。」
「她……你媽媽帶你來找親生爸爸……」她喃喃,半晌,忽地一凜,「那你哥哥呢?」
楚行飛凝望她,藍眸掠過一道又一道難解的謎彩,好半晌,他終于啞聲開了口,「她沒帶他走。」
「什麼?」戚艷眉怔然,一時間弄不清他話中含意,「你是說……你是指……」
「媽媽丟下了哥哥,把他一個人留在愛爾蘭。」
天!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不敢置信。
是什麼樣的母親竟然會像那樣拋下自己的兒子?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以後,她竟能狠心留下她的兒子獨自面對一切!
天啊?怪不得……
她想起藺長風,想起他總是一副嚴厲冷酷、冰寒淡漠的模樣。怪不得,怪不得他會如此憤世嫉俗,怪不得他會成為那麼可怕的一個犬儒主義者。
敝不得他會那麼恨行飛──
她凝睇著楚行飛,凝睇著他那空洞無神的眼眸,凝睇著他緊緊抽搐的下頷。他很痛苦,她可以感覺得到,這個男人十分十分地痛苦。
他很痛苦,因為他將這一切罪過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行飛,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啊。」她急促的嗓音掩不住濃濃心焦,「你媽媽殺了自己的丈夫不是你的錯,她拋下你哥哥也不是你的錯,你……你千萬別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不干你的事啊!」
「不干我的事?」楚行飛重復她最後一句話,半晌,喉間驀地迸出一陣低沉沙啞的笑聲,那笑聲如此滄涼、如此嘶啞,滿蘊著譏諷自嘲,「怎麼可能不干我的事?艷眉,就因為這樣才害得長風平白受了好幾年的苦,就因為這樣我親生父親才會無端受害,就因為這樣我才會進了龍門,看盡多少人間慘事……我不該離開愛爾蘭的,不該丟下哥哥一個人,我答應陪他的,我一直口口聲聲說要與他有難同當,結果卻拋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他一頓,再也忍不住壓抑許久的沉痛哀傷,喉間逸出嗚咽。
他拚命想忍,拚命咬緊牙關,拚命在心底警告自己不該這樣示弱,卻還是阻止不了淚水自眼眸流溢。
戚艷眉看了,心髒緊緊一絞,淚水再度跟著奔流,「不要哭了,行飛,不要……不要哭了……」她不知該怎樣做才能安慰他,只能痴痴地、傻傻地不停說道︰「不要哭了好不好?行飛……」她伸展藕臂,輕輕擁住他的腰,上半身埋入他膝間,一面啜泣一面哽咽說道︰「你這樣哭我也覺得好難過……告訴我該怎麼做?告訴我……該怎麼分擔你的痛苦?我……我不要你哭,不要你那麼難過……」
「艷眉。」她的善解與溫柔令他的胸膛狠狠漫開一陣酸澀,「哦,艷眉。」他低低喚著,揚起右手,輕輕地、柔柔地撫著她黑亮的秀發。驀地,他捧起她的秀顏,淒楚地凝望她,「艷眉,難道你……你不怕我嗎?」
「怕你?」她眨眨眼睫,淚珠隨著這樣的動作墜落,「為什麼?」
「因為我……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他啞著嗓音,下頷嚴凜地收緊,藍眸卻不經意地流露一絲脆弱與絕望,「我有那樣的身世,又生長于黑幫,我……甚至還涉嫌謀殺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你沒有!」戚艷眉急促地駁斥他,拚命搖頭,「不許你這麼說,行飛,你絕……絕不可能謀殺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握住他的手,凝望他的明眸蘊著痛楚與不舍,「不要這樣自責,行飛,你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楚行飛驀地低吼,掙月兌她溫暖的小手,「就算我沒殺死自己的父親,我也說不上是個好人,我是……我是……」他咬緊牙,自我嫌惡的語音從齒間迸出,「我是龍門少主啊!長風說得對,龍門所干下的那些不干不淨的勾當,我全月兌不了關系……」
「不不不,那不能怪你。」戚艷眉焦急地截斷他的自責,玉手一揚,再度緊握住他的雙手,「你的身世並不是自己選擇的。我們……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是嗎?就像……」她頓了頓,呼吸短促,「我也不想成為一個自閉癥患者。對……對吧,行飛?」她看著他,美眸祈求著他肯定的回應,可他卻只是低垂著頭,一語不發。
「行飛,別這樣……」她慌亂地說,腦子拚命轉著,拚命思考該如何勸慰他,無奈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為什麼這樣?她為什麼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真笨,笨死了!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她咬著下唇,極力克制嗓間不迸出嗚咽,嗓音卻還是不爭氣地哽咽,「我笨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
他心一緊,驀地揚起頭來,「別這樣,艷眉,我沒什麼的……」
「不,你很……你很難過,可我……我卻笨得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她抽抽噎噎,一面笨拙地舉起衣袖拭淚。
楚行飛心疼莫名,展臂將她微顫的嬌軀輕輕擁入懷里,「哦,艷眉,我該怎麼對你?你這麼溫柔、這麼善解人意,我配不上你,真配不上你……」他一頓,不知怎地更覺悲從中來,「艷眉,不要這樣,我答應你我不哭了好不好?你別這樣啊……」他一面撫著她的長發,一面沙啞勸慰著,可淚水卻違背他的意願一顆接一顆滑落眼眶。